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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王被床前的脚踏绊了一下,腿软地跌进了被子里。

他是蛇王,在他还不是蛇王之前,在江湖中也有赫赫声名,那都是他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他身上满是疤痕,那是他曾经辉煌过的象征。

他本不该如此害怕,如果他没有见识到那些人带在身上的毒药是怎样的厉害!一点点的粉末就能毒死一匹马,人就更不必说了。

蛇王头上的冷汗成股地冒出来,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下来,滴落在寝衣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蛇王的脑子这时候总算争气了些,他一边惊骇,一边思索着江湖中能够百毒不侵的高手,目前还在城中的……就只有武德司的魏大夫了。

眼见这女人似乎没有恶意,蛇王急促地呼吸几下,把心里头冒出的杂念都压下去,嗓音干涩地开口道,“您是武德司的魏大夫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说着,蛇王抬手用袖子擦拭着额头冒出的冷汗,借着遮挡小心地观察着女人的眼睛,江湖中无人不知,魏大夫是个瞎子。

任他怎么看,这女人的眼睛也就是呆滞了些,从她进来后精准地绕开圆木桌和博古架来看,根本就不像个瞎子!

可要不是瞎子,这么一个高手被他这样看着,怎么能不发怒?

察觉到蛇王的害怕,代真满意了些,她悠悠地坐在了椅子上,左手精准地摸到茶壶的提手,右手试了试温度,然后拿起一只倒扣的茶杯洗了洗,将水泼在地砖上,洗了三遍,直到第四杯茶,她才喝了下去。

“说吧,你的投名状是什么?”

代真把玩着手上的茶杯,一双眼准确地找到蛇王的位置,嘴角的笑容十分温柔可亲。

蛇王的嗓子眼又干又涩,他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液缓解,却没有丝毫的用处,“我……我听说大人您命人在找、找红鞋子的消息,我这里恰好有她们的头目公孙大娘的情报。”

“她们?头目?”代真歪着头,疑惑地问道,她的发丝从肩上垂下来落在胸前,洁白的发带几乎要触到她柔嫩的唇瓣,脸上的表情天真又困惑,好像在等老师解答问题的深闺女子。

然而蛇王一点都不敢小瞧她,从这个女人进来开始,虽然没有外放内力,带给他的感觉却像海水一样深不可测,不管她是不是魏代真,这个实力的高手都不是他能忤逆的。

听到女人对红鞋子又兴趣,蛇王连忙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公孙大娘的本名是公孙兰,据说是唐朝教坊第一名人公孙大娘的后代,她是红鞋子的首领,虽然听起来不太有名,但她其他几个身份却是如雷贯耳,女屠户、桃花峰、五毒娘子……这些都是她……”

代真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蛇王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消弭,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代真,“您、您没事吧?”

“没事啊,我很好!”代真笑眯眯地答道,她只是有些生气,想把那个公孙大娘拉出来千刀万剐——而已。

蛇王喏喏地不敢说话。

代真问道,“你有办法找到公孙大娘吗?”

“我哪儿有那个本事啊,是她来找我的!”说着,蛇王从枕头下取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笺,一步一挪到代真身旁递给她。

他留了一个心眼儿,没有说信笺上写的是什么,想试探一下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瞎子。

代真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她的手抚上皱巴巴的信笺表面,需得微微用力才能辨认出上面的墨迹。

蛇王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摸信,从头到尾,她的眼睛都没有放在信笺上。现在他确认了,这瞎子就是武德司的那个。

他半信半疑的看着代真的手在信笺上摸了半天,心想就算本来能摸出来,信笺皱成这样,也只剩下坑坑洼洼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代真嘴里喃喃念出两个词,“西园?月圆之夕?”

蛇王瞪大了眼睛,像看着什么怪物似的,瞧瞧代真,再瞧瞧她手上的信笺,心中突然生出希望来,如此敏锐的一个瞎子,说不定,真的能杀了那个魔鬼。

他原本的惧怕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敬佩,一个瞎子能做到这样,能像普通人一样“读”书,她得付出多大的努力啊。

这样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都值得敬佩,更别说他眼前的这个是江湖上炙手可热的武德司主人,她的医术出神入化,武功看样子也很厉害,至少没有几个人能够走近他的小楼还没有被发现的。

代真沉吟着,突然问,“西园在哪里?”

蛇王殷切地答道,“就在城西,有一片花园,里面有一颗很老的连理树,那里就是西园。”

代真将手中的信笺还给他,“十日后,我替你去。”

蛇王眼中生出几分担忧,“你替我去?你能找到公孙大娘吗?”话甫一出口,他就暗道不好,哪有这样戳人伤疤的。

代真若有所思道,“你知道她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月明花满楼28

“她喜欢穿红鞋子,无论她的装扮怎么变化,是妙龄的姑娘还是佝偻的老婆婆,永远不变的是她脚上那双绣着黑色猫头鹰的红鞋子!”

他说的又急又快,只想把刚刚的场景赶紧翻过篇,生怕代真要找他算账。

代真点点头,又问道,“她喜欢兰花?”刚刚那张信笺上,最后具名的位置画了一朵精致的兰花,虽然在蛇王这里放了几天,但代真依旧能闻到信笺上兰花的香气。

既然喜欢到信笺上都染了兰花香,那主人身上带着兰花的香气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很多味道即使经过遮掩,似乎散尽了,代真也还是能闻到,就像她刚刚在蛇王和信笺上发现的那种气味。

她低下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今天的坏心情,也消失了。

翌日,代真用过早膳后,打算同花满楼出去走走,她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开始行动的人,昨日得到的讯息已足以使她作出判断。

因而她大半夜没回来在外布局,案子即将告破带来的好心情令她神清气爽,不需要补觉。

这让她遇到金九龄也难得地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金九龄先是受宠若惊,又注意到代真身旁跟着的花满楼,脸上的笑容就暗了下去。

“你们这是出去做什么?要我帮忙带路吗?”金九龄挂着温和的笑容问道。

花满楼则是侧头征询代真的意见,那双多情的眸子里满满都是一个人的身影。

金九龄从来没有嫉妒过别的男人,可是今日,他看到花满楼脸上的笑容却觉得很是刺眼。

代真欢快地摆摆手,“不必啦,我们只是出去逛逛,走到哪算哪,金总管这不是刚开始总领王府嘛,还是好好熟悉自己的工作吧。”

她打趣似的话让金九龄的心情立刻晴朗了。

金九龄脸上的笑带了几分真心,原本打算作为惊喜的消息立刻就被他讨好似的说了出来,“那你们中午可要早点回来,陆小凤应是快到了,也许能赶上今日的午膳。为了迎接他,我特地请大厨再做一次胡椒醋鲜虾,还预备开一坛好酒!”

“真的?!”代真心情更加明媚了。虽然陆小凤那家伙有时会犯蠢,但很多时候,他爱凑热闹的性子让人布局时更加简单。

“有他在的话,别的不说,我们对战绣花大盗的把握又大了几分。”代真若有所指,她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金九龄身上,自然发现了他有一瞬间放松的呼吸。

花满楼却是真心为她高兴,“这么说,代真你找到绣花大盗的踪迹了?”

代真神秘地眨了眨眼,“目前还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七八分是有的。”

听了她的话,高兴的人不止花满楼一个,金九龄看起来也很为代真骄傲,他仿佛丝毫不介意在这个案子中,所有的风头都被代真一个“外行人”出尽了。

代真竟然有些期待,当金九龄知道她今日的表现是为了请君入瓮时,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希望她安排的大戏上演时,他也能维持第一名捕的风度。

无人看到的角度,代真脸上的笑容竟然有些诡谲,过多的负面情绪会让人变.态,她用自身经历证明,确实如此。

和花满楼进入西园时,这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两旁种着柳树的长直道路上挤满了商贩,见到人会热情地招呼,又不至于谄媚。

微风不时吹动着弯弯的柳条,拂过人的肩头、脸颊,温柔多情。雪白的飘絮滚成团到处乱窜,一脚踩下去它们就各自沿着不同的方向冲出去,然后又随着风聚成一团。

牵着、抱着小孩儿的年轻父母,拄着拐杖笑容慈祥的老人,无人看管在人群中灵活四窜的少年,还有……眼神偶尔对视就甜蜜得拉出丝儿来,又羞涩转头的情人们。

这样一幅普通人生机勃勃的画卷感染得代真嘴角也幸福地勾了起来,她平静下来的同时也坚定了心底的决定,为了保护这样的画面,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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