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京后的二三事(1 / 2)

过了生日没两天,王澍便告别王溯,踏上了返京的旅途。

回京的第一件事,自然要是将行李给送回家。

随后,王澍便来到了李海林工作的医院,告诉对方自己平安回来的消息,顺便腻歪了好一阵,相约好晚上回家一起吃晚饭后,才告辞离开。

凭良心讲,李海林真的是一个很称职的母亲。

这些年,陈军、陈楠栖还有王澍,没长歪,首要功臣便是她。

一年365天,她至少会抽出360天来和三个孩子一起吃饭,哪怕一天中只有一顿。

家里更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时候回来,都不会见到一副乱糟糟的模样。

其实过去,王澍有提过改口叫她和陈满福“爸妈”的事情,但被李海林给拒绝了。

她说,你有自己的父母,只是因为一些意外,不能亲自抚养你长大,我和你陈叔,只是代替他们照顾你,并不是你的父母。

记得那时候,她解释的很耐心,生怕作为一个小孩子的王澍听不懂,反反复复,念叨了得有一个月的时间吧?

反正王澍自那后,再没提过改口的事情,还是和以前叫他们“陈叔”和“李姨”。

仅这一件事,其实便可大致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另外工作方面,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过调动。

这其实是不太合理的,尤其是在他的丈夫不断地被委以重任的情况下。

她的牺牲不言而喻,尤其是在那个人人都在追求“进步”的时代,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家庭。

而王澍的母亲,更像是那个时代的典型。

走出家庭的独立女性,听起来是很不错的形容,解放后官方也曾一度极力赞扬。

可她们想要彻底掌握自己的命运,付出的代价也要比常人大得多。

接受了教育,有着独立的工作,和男性享有平等权利,这只是开始。

然而,在这背后,她们作为母亲的身份认同常常会出现问题。

后世的王溯曾经在《致女儿书》中这样回忆过自己的母亲:

“过去对她那么疯狂工作、没事也在医院呆着、七老八十了也不肯退休,经常讽刺。对她总逼你的功课,动不动就把姥姥那句名言“女孩子要念书,自立”挂在嘴边,自诩一生就是这句话的写照十分反感,认为他是个缺乏情感、被当时阶级伦理彻底洗脑的人——特别是爷爷得了血栓之后,我对她照常上班几乎感到气愤。”

所以很多时候,女性的地位看起来是提高了,但这种所谓的男女平等,实际上是以女性向男性认同,代替了自己身份的清晰认知。

事实上,妇女的命运,一旦与某种政治力量或者社会变革力量结合在一起,并献身于政治斗争或社会解放运动,她自身的一切也就为这种外在力量所决定和包容。

王溯的母亲,便是这样的以丧失掉女性特质为代价而成为的“新女性”。

这样的“新女性”,在意识形态的鼓励下,承担起与男性同样的社会责任和义务,却是以放弃家庭为代价的,当然没有能力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王溯的《浮出海面》里,主人公是这样评价自己的母亲的:

“我妈妈是那样意中人,怎么说呢,是个地道的有中国特色的妈妈。总希望我和大家过一模一样的生活,总觉得她有义务指导我像她那样过“有意义的”生活。大家参军时,也要我去参军。大家上大学时,也要我去上大学。希望我加入组织,再找个组织内的对象。什么都考虑得很周到,就是不问我想干什么。”

“有中国特色的妈妈”听起来是个很有趣的评价,但这背后的含义却并不轻松。

她们的爱,就好像家里的老式家具,坚固而充满威严,却也让人感到距离。

她们的思维方式,如同挂钟的滴答声,总是在权威的节奏下前进。

这种权威不仅统一了她们的世界观,也塑造了她们对孩子的期望。

在这样的关系下,母亲与孩子之间必然会形成一种等级关系,失去在孩子最初岁月中彼此的亲密无间。

另外,这类母亲有一种很明显的向上爬的身份意识,以及矫揉造作或各式各样的“紧抓不放”。

其次,她们还有一种无孔不入的特殊品质,这些母亲的爱是侵入性的爱,因为她们本人就如此渴望获得赞同和承认。

而母爱中最重要的成分恰恰是无私的奉献和爱,母亲与孩子的亲密关系构成了孩子对所生存世界最初的信任感。

而王溯,一开始就失去了这一切,这直接导致了他与母亲之间的恶劣关系。

所以人们常说,一个有问题的孩子后面实际上存在的是一个有问题的家庭。

其实像王溯和王澍这样的孩子,算是那个时代的特定产物,都属于“革命胜利者”的孩子。

他们的父母,大部分都会在革命中与旧的宗族家庭伦理决裂,用革命的逻辑代替曾经维系传统中国社会中发挥作用的家庭伦理,于是乎,家长和孩子都成了“公家人”。

家庭完全放弃了对孩子成长的帮手作用,把孩子完全交付给国家。

像王溯,从小就在保育院长大,对家庭的概念模糊不清。所以小时候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人是爸爸妈妈生的,以为自己是国家生产的,像工厂产品一样,被放置在保育院中与其他孩子一同成长。

长时间的分离,导致他根本不认识自己的父母,再加上大家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每次都得王澍王羽帮忙指认,他能在人群中分辨出自己的父母。

直到十岁,他才离开了保育院。但基本上也是和他哥王羽两个人过日子,脖子上挂着钥匙,吃饭去食堂。

父亲在外地工作,一年回来一次,对当时的王溯来说,只有每个月寄回的汇款单才能证明他的存在。

母亲,去了一年门头沟,去了一年陇原,平时在家也是基本见不着人影——晚上八点以后回家,早上七点前就走了,一星期还要值两次夜班。

上了初中,他父亲才回来,一家人终于团聚,住在了一起。

但那个时候,王溯已经不习惯家里有这么个人了。

他看王溯也别扭,再加上自己在外面的工作并不顺利,有时会想在家里重新行使他的权威,而这通常会伴随暴力。

所以王溯对他父亲的第一印象就是怕。

怕到什么程度呢?

大部分家庭都会给孩子规定玩的时间,所以他们必须及时发现自己的父亲,抢在父亲到家前赶回去就可以假装遵守时间。

而令王溯每天最忧心的就是这个,他不能一下认出自己的父亲。

这点哥哥王羽也一样,分别的时间确实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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