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遇世事15(1 / 2)

圣人影遁,白泽避世。纵亲则荒,纵兽则亡。

到了晌午时分,大军赶上流徙难民时,又降牛毛,淅淅沥沥,不大却甚是恼人。王国城并无顾及流民之意,只将流民驱向一边。

西北之地本就沟壑纵横,道路难行。又加大雨新降,正规部队无论步骑都需谨慎前进,行军放缓。而前军的粮草,后军的辎重,更甚是维修补给与大型攻城器械的运输,如蜗牛爬行。有时为保安全,甚至还需暂歇调整,铺路而行。非战斗部队行军速度将整个大军速度又拖缓七分。

唐子明所处中军靠后的位置,听闻流民之事,便想收留。待行至流民附近时,一面禀明王国城,一面将行军事宜托付韦陀,统领唐家军队,慢慢跟随中军。自己则带领其余家将护卫停下来,前去探望流民。

流民约有百十人,人人已成泥裹,不见衣着颜色。妇孺相依抽泣,青壮悲愤,老迈叹息。

唐子明带领众人勒马走近时,只觉他们眼神空洞,神情惊恐无助,甚是可怜。

流民又见一队骑兵靠近,瞬时紧张起来,妇人将怀中稚童抱得更紧,几个青壮起身戒备,一位驼背老者拄杖艰难踱过来,见为首之人,骑一匹高健白马,着玄纹铠甲,腰悬宝剑。面貌青稚温善,眉宇间透露儒雅高贵气息,不似穷凶极恶的匪寇。还未等来人说话,便要下拜,道,“我等实在无钱物孝敬,还望将军怜悯,放过我等可怜乡人。”

“老丈快起,快起,你要拜我岂不坏了长幼礼法。”唐子明忙下马去扶老者,道,“我正是来救济汝等。”

唐子明与老者谈话,身后家将护卫均下马,开始招呼流民,并将食物净水,分于众人。

老者眼见不是劫掠而是前来救济,神情激动道,“自从老朽带领乡党背井离乡,便日夜祈福神灵,望早日脱离苦海。今日竟见穆萨圣女现世,果然天降将军,救我于水火。”还未言罢已经呜咽难言,拄着拐杖不顾族人劝阻和身下深浅泥洼,对着唐子明行稽首大礼,身后族人见族长这般,泥水中纷纷俯身叩首,也不论泥水钻进口鼻耳目。

老者也不听唐子明所言,磕头如捣蒜。抬起头时,鼻涕眼泪合着雨水泥土粘了满面,道,“老朽一把衰骨,老将死矣,随处掩埋便是,不足为惜。只是老朽一帮族人,跟随出来,都是晚辈的侄甥孙媳,老朽若死,于地下有何面目去见一乡故里。”言罢不住咳嗽,又是悲恸嚎哭。几位同乡壮丁就在左右,忙护住,擦了面目泥水,让老者少言。

男丁或侧首抽噎,或掩面哽咽,女眷则开始朝天嚎哭,一哭惹群伤,在雨中,连成一片泥泞,成为哭声悲国。

“老丈收泣,”唐子明从未见过如此阵势,惹得眼眶亦同湿润,于是强将老者扶起,岔开话题道,“不知老人家乡籍何处,为何流落至此?”

老者由两旁乡人搀扶而立,面目已如泥塑,躬身道,“前面已有将军问过,老朽本是秦岭麦积人氏,乃早年间老天子一朝太常令史官,只因眼见朝堂宦党相争,相互倾轧。仕途难行,倍感心力憔悴,心灰意冷之际,辞官回乡。”

老者缓了缓继续道,“回乡之后,承蒙乡里拥戴,县令不弃,拜为师长。一边教书育人,又兼耕种。守着三分薄田,足可果腹,背后一座福山,山中虽说杂居虎豹,却多有收获。如今世道,不说大富大贵,若说温饱,不成问题。吾乡雨水丰沛,草木欣长,家畜肥美。老朽本该遗命乡里,安享晚年。可是,福祸相依。

虎因斑皮而死,鹿为茸角而亡。

只是吾乡十分适合治愈创伤类草药生长,所以受命专门种植。起始时还可一半草药一半粮田,草药绝数上交,粮食自留,供养已身。后来边疆征战不断,草药需求增大,到了近几年,已无田地种粮。若遇丰年或大赦,用结余药材与临乡兑换粮食,还算勉强度日。可一遇荒年总有饿死。

如今,麦积一连三年大旱,朝堂徭役令逼迫又紧,若是不及时供给,便是砍头戍边的重罪。实在走投无路,老朽携四里乡党忍恸背井离乡,向东迁徙,欲上京都亲见天子表明虚实。途经苏地,又遇匪患,不但抢夺财物,还打伤族人。”说到此处,老者不禁又浊泪横流,呜咽道,

“可怜种药之人,却无药医治。”

数度哽咽,越说越是伤心,道,“途中又加颠簸,行十里,伤者十有七死,致使脚步放慢,可食粮殆尽,行至越府,众人已然如流浪,只好一路乞讨。老朽在朝时,与羊哲公有一面之缘,公为人豁达通理,又是去往京都必经之路,故想投靠,特意由越府取道羊哲城。奈何又遇大雨瓢泼,再遇匪兵劫虐,困于荒野,食粮已尽,正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将临濒死边缘……”

最后不能再言。

唐子明想自己领军队初出天水城,淋雨时,责怪道路难行,又心恼泥浆沾脏足靴。但亲眼见这些悲苦,一时也悲从中来,不知如何是好,听到最后,竟也同老者一同哭起来,左右护卫忙来扶住。

弥先生贴耳言道,“少主,万事可从长计议,莫失了党首威仪。”

唐子明闻言忙收敛心神,慌忙扶着老者,道,“老丈安心,我唐子明定会把一众乡里护送至羊哲城,再向朝堂表明虚实。”

老者又要跪拜。

“少主,想必王国城已问过流民情况,此事确是棘手。”弥先生在唐子明身后轻声作难道,“此波流民,虽有不得已隐情,但终归上缴赋税不慎及时,还逃离本乡,应当治罪。少主若收留朝堂罪犯,将与之同罪。”

唐子明愤然道,“天地生我,但见悲苦,定要救扶,不然枉自为人。”

“少主所言正是。但此处多雨,行军本就困难,再拖着百十人累赘,耽误行军脚程事小,延误行军期限罪大。”弥先生点头道,“况且王国城刚弃流民,少主立刻收留,怕王国城面上难堪,以后有诸多刁难。”

唐子明缓色问道,“先生以为如何行事?”

“此处并非久待之地,少主不如一方面留些食物,暂且供他们东行之用,拖在后面,再派一队兵马护送,以防再生匪患。前方三十余里有一小城耳脉,到了城中,再做调整。少主则领本部,依然随大军行进,此两不耽误。”弥先生道,“况且老夫看黄将军近况不佳,此时又怕有诸多变化,少主还是早些归军为宜。”

“先生所言甚是。”唐子明点头道,“只是让何人保护流民?”

“阿蛮聪颖非常,又能用心照料。况且她幼时从羊哲城出,身世凄惨,若随大军进城,再见往日,难免触景生情,以引悲伤,何不留她照顾流民。”弥先生道,“待大军党首拜见过羊哲公后,离开羊哲城时,阿蛮才领流民将至城下,待大军一走,她也不会在城中久待。”

“先生思虑周全。”唐子明望向泥泞中的悲苦众生,凄然道,“依照先生所言。”

弥先生轻声道,“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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