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城南钓鱼40(2 / 2)

众人心下均怀疑惑,不知适才卫兵来报,“钓鱼食物”为何物,只是自入逆水城以来,一路所见新奇,便不再多问,以免露怯。只好纷纷道,无碍无碍。

逆水公引着众人来到女墙前,二三十丈高的城下,密密麻麻,挤满了流乞荒丐,贫姓难民,从城下向外,足有三四里远,全部张开面目,抬着头,向城墙上仰望。

众人扶墙伸首远眺,不禁唏嘘。唐子明一望而眉头紧锁,心下极其不悦,正露怒容,弥先生在后轻推其手臂,示意收敛面容。唐子明不忍再看,收回目光。

逆水公欣悦微笑道,“列位看这城下,‘鱼儿’密集,想必今日又是个好收成。”

众人似乎已理解“鱼”之意,却不知如何“钓”,也不敢多问。

逆水公微笑道,“起钓。”

随行内侍朗声道,“起——钓——”

城下人海如炸了窝,轰然躁动,似是早已在等待城上“起钓”之声,闻呼后,如潮水般,缓缓向后退去,直退了约有百丈距离方才停下。

逆水公微笑道,“列位且随孤来。”

众人随逆水公折回兵镧金座前,道,“此兵镧所插摆弓弩短枪尽是远击兵械中精品,列位可随意摘选。”

此时内侍已将逆水公专用的射仙弓捧上来,逆水公一手反握弓壁,一手轻捏箭羽,说不尽的潇洒飘逸。

众人各选了自己顺手兵械,回到女墙前,却仍不知何意。

逆水公道,“放食。”

内侍朗声道,“放——食——”

远处人群又是一阵轰动,众人分明看清城下人海,有跃跃欲试之感。

内侍将猪羊鸡鸭等熟肉抛在城墙根儿下,将果蔬抛的离城下约有七八丈远,用抛食车将粟饼等干食抛得更远些。如此城下留下一片百丈的空地上,洒满食物。

“这些抛下去的食物便是‘鱼饵’,待会一声令下,城下的‘鱼’便疯狂来抢,只有冒着箭雨将食物复带回安全地方,才能保住生命。”待抛食停止,逆水公微笑道,“今日天子党党首及众家将,手中弓弩短枪,射死一人可得金百两,所射越多,所得越多,如此便是孤的‘钓鱼游戏’,权且当做午后消遣。”

众人这才恍然,城下难民冒死将食物捡起来再带回百丈外,心中不觉有些残忍。

枕文梁轻声冷冷道,“却不知尊严何在。”

逆水公像是听到了一个愚蠢笑话,心中讥笑已极,面上却微笑道,“城下这些行尸走肉,得之食物,尚可苟活残喘,不得,则顷刻赶赴黄泉。性命尚且在生死间徘徊游离,何谈可笑尊严。”

枕文梁面黑,不悦不答。

夏月朗一手端着一把轻弩,对咆哮、烈焰二人道,“你二人快去摘顺手兵械,多射多得。”

咆哮轻声提醒道,“国舅,不如先看其他党首如何做得。”

夏月朗闻言左右顾盼,见赵前、宇文铠在认真挑选弓弩,不悦道,“孤乃统帅,还需看他人行动?更何况逆水公善意请射,怎可驳其美意。”

咆哮、烈焰只好去摘弓箭、短枪。

众人不好悖逆水公之意,又不忍真射,于是各持兵械,于女墙边观望。

城下人海,但见食物满地,眼光都已发绿,只是在未闻到抢食号令时,不敢贸然进入弓箭射程内,人海如同嗜血饿狼,只待令下脱缰。

逆水公看在眼里,欢悦道,“抢食。”

内侍朗声道,“抢——食——”

天子党众人大多身经百战,引兵冲锋,如同家常便饭,但却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人浪,即便是嗜杀如命的黯流,也不禁被此等为饱腹而展现的原始欲望所折服。

人浪中大多是年轻男子去抢,而老父老母与妻子则守在百丈界边,等年轻男子抢回食物来,其中当然还夹杂着独身的老弱病残,孤寡鳏独。

胆量小的流民自然临近捡些粗糠粟饼便折回,但求裹腹而不死。

众人眼见,有一胆量大的年轻男子一人当先,冒着箭羽短枪,径直跑到城根下,捡起两条肥鸭便要往回跑,百丈外儿女衣衫褴褛,脏兮兮的面容却高兴万分,妻子眼看天大的福祉从天而降,一家人可以满满的吃上半月,亦是脸上欣悦,遥遥挥手,呼喊着丈夫的名字。

逆水公绝色容颜上绽放出永恒完美的微笑,搭箭潇洒一射,箭簇射穿年轻男子小腿,男子应声倒地,但仍不肯放弃,低嚎着,拖着中箭之腿,向妻子方向一瘸一拐爬去。

逆水公欢喜微笑道,“看我把‘小鱼’引出来。”

果然,六七岁的女儿挣脱母亲手臂,远远迎着父亲跑来,妻子惊慌中忙追出来要抱住女儿。

逆水公微笑着,弓箭张开,手眼瞄准。

唐子明不知如何制止众人,见逆水公已拉弦搭箭准备复射,急忙出现在其身后,阻道,“逆水公且慢。”

逆水公闻言松了手中弓弦箭羽,已知其意,欠身微笑道,“那孤便看在唐公子面上,放过此家人罢了。”

唐子明无言以对,也不知答谢,便离开逆水公身边,亦无法再看城下。

虽是人间,转眼将要变作地狱。

众天子党中有人引弓持弩,冷观厉射,城下不断有流民倒下。

夏月朗想着一人百金,便使双弩连射,却是准心儿不准,三十余发,而未射死一人,急的团团乱转。咆哮、烈焰或使弓箭,或使短枪,接连射杀十余人。

其余人等,赵前、宇文铠、黯流与各自家将等射杀流民,收获颇丰。姜迟只象征性的射了一箭,擦伤一位流民皮肤,便止射。手下家将亦是如此。

黄月孤鹰鹫一般,冷眼望身下生命,沉稳搭箭,一箭一人,箭箭不落空,唐子明见了,忙过来阻止道,“月孤,你怎可同这些嗜血野兽一般?”

黄月孤回望唐子明一眼,那一眼中是无尽的哀伤无奈,但言语却冷漠道,“身不由己。”言罢,又射翻一人。

唐子明闻言向后退了几步,像不认识眼前这人一般,恐惧与厌恶在心头蔓延。也不拜别其余人等,忿然转身下城,弥先生与韦陀紧跟其后。

逆水公玩的兴起,也无暇他顾。

枕文梁愣愣的,看着城上城下的一切,面目痴呆,一时竟忘记了阻止。只是逆水公射伤十七人,射死两人后,来到枕文梁身边,微笑道,“早闻枕将军弓箭天下第一,今日为何不射,难道孤兵镧上弓弩短枪用着不顺手?”言罢将自己所用射仙弓让于枕文梁,又道,“不若用孤弓箭。”

“文梁所发一支箭羽,必然倒下一个敌人,”枕文梁冷漠道,“而不是手无寸铁的无辜。”

逆水公闻言,微笑道,“鱼虾蚌蟹亦是手无寸铁,所为维生,但见肉饵,亦是甘冒陨命之险,拼命抢食。有的侥幸得脱,摇首曳尾畅然一时欢愉,有的被人网钓,变成煎炒烹炸之食,各有天命。此刻城下肉豚为延命而抢,城上众人为百金而射,比之渔人网兜,鱼虾蚌蟹何异?众人各取所需,又有何不妥?”

枕文梁诧异世间还有如此谬论,道,“人乃人,河物乃河物,岂可混为一谈。”

“唉,文梁竟然还看不破啊,”逆水公摇首微笑,道,“皆是冒死而为生,皆是趋利而避害,人与自然万物,有何不同?皆是物尔。”

枕文梁忿然道,“同类竞相害,此取祸之道。”

逆水公心中不禁遗憾,不再争辩,只是伸手指去,让枕文梁观看,微笑道,“且看众人亦是射的欢快,文梁自便。”言罢浅拜退去。

远处女墙边,黯流一边抛掷短枪,钉死流民,一边道,“盲老二,我看你平日里射箭,比之那枕文梁,不差丝毫,汝母的,到了一人百金面前,却不射了,今日午时是吃了矢才来的吗?”

盲眼仍不射击,忽然有春日微风拂过,竟然一个寒颤,抬头盲视四周,如临敌阵,道,“此刻,白日刚过正中,阳气散去,阴气乍起,我放眼上空,所见冤魂飘荡,皆比常日暴戾,我怕射人身而造鬼魂,日后厉鬼缠身,驱之不易,杀生不吉,故不敢射之。”

黯流骂了声疯子,便不去理他。

枕文梁在众人身后,边走边大声疾呼道,“列位将军且住手,听文梁一言,今日凡有金银不够者,文梁愿一应补齐。”

逆水公回眸去看枕文梁,眼神第一次生出憎恨,又去看女墙边众人,只是闻声停顿了一下,而后再不顾及枕文梁,投射不止。继而微笑,像是叹息道,“看来孤今日无法一饱枕大将军引射英姿了。”

枕文梁见众人不理,于是大呼道,“止射!止射!!止射!!!”

众人仍无人听他。

枕文梁突然暴起,狂奔至兵镧前,摘一把弓,背两壶箭,回到女墙边,跃于城墙上,抽箭,搭箭,拉弓,劲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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