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现实梦境70（2 / 2）
宫灯摇曳，麝香弥漫。
铜镜中一位绝世女子，浅俯首，短发齐颈，乌亮光泽，未插任何珠玉。额阔微隆，柳叶柔眉，杏目半含，失色黯淡。睫毛弯长，有泪珠凝结其尖。鼻梁直挺，人中深刻，双腮雍容，下巴圆润。唇型完美，嘴角微翘，上唇小巧微薄，下唇细腻微厚，双唇相合，若点绯红，则成心形。
这张容颜，也许是世间最精致完美的容颜，可赞大自然鬼斧神工。
然而，美人落寞，更添诱姿。
谁能知这“绝色”，是幸，是祸。
谁又能体会得到，她内心是苦，是乐。
轻轻的窗扉开合，有人踮脚入内。
她并无慌张，只是木讷的扭过头去看。
来人一袭黑衣蒙面，然而细目放着精光。
她恍若回到了羊哲城往生堂。
她的心仿佛瞬间被击中一般，整个人怔怔的，保持着扭过来时的姿态，不敢微动，生怕惊醒了这场梦。
来人见铜镜前跪坐之人，正是朝思暮想，如生命源泉般的那个人。
他摘下面罩，轻轻向前踱步，如朝圣一般。
她始终注视着他，不敢相信。
他终于来到她面前，单膝跪下来，相互平视。
她身上的莹莹华光反射在他身上，使他成为她最虔诚最忠贞的信徒。
她破涕为笑，怨道，“你永远只有胆量出现在我的梦里，却从未敢真正的出现。”
“我曾只有在梦里，才有面对你的勇气，”他哽咽道，“但是今天，我要带你走，无论梦境，现实。”
她灰眸幽幽转蓝，睁大双眼，诧异的望着他。
梦境如此真世一般。
他哭笑问道，“你愿意吗？”
她泪流，哭花了淡妆，道，“无论梦境，现实，我愿意。”
他轻轻迁起她的手，就像在阙月城前，她向他伸出的手。
就算是梦境又如何，能有片刻时光的相望，我已心满意足。
她褪去猩红宽大的留仙裙，露出内里的贴身软甲，又从案几下拿出两把三叉戟剑，别在腰间，端出龙首之器——破甲连弩，以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他拉着她，奔向适才来时窗前。
他为她，最后一次，握紧手中的三棱剑。
她太兴奋，走时无意间，腰别戟剑不小心碰倒了燃离室内宫灯，烛火溅射，流向纱幔，瞬时生大。未央宫以木质结构为主体，一时火起，顷刻蔓延。
宫中宫女宦官，羽林护卫，皆来救火。
天子鼎文正在中殿处理羊哲公身后事，闻后殿起火，知阿蛮还在后殿，急令杜成熙速去，自己则与黄梦婵后脚跟来。
盲眼见未央宫中隐隐有火光，而后冲天，心中大叫不好，急命军士打起火把，扑向雷鸣大概方向，果然空无一人。心向下沉，大吼道，“即刻关闭外郭十二门，三十六门道！增派飞羽手！”
军士唯命。
盲眼领军士围在未央宫四周，生怕雷鸣从宫中逃出。然而内心深处，却是想逃避，逃避那把三棱剑。
众羽林郎在救火时，发现有两个身影从清凉殿飞下，正是纵火刺客，于是大声呼喊。
杜成熙为防范雷鸣，准备足够充分，然而却从未想到宫中会起大火，于是一面组织救火，一面疏散宫人，更追问昭仪所在。忽有羽林郎来报，有刺客纵火，未几，又闻羽林郎禀报，已将两名刺客困于无缘殿阁天井，便亲自前去。
三棱剑出鞘，月光分三芒。
天下为之颤栗。
周身狼烟四起，尘土飞扬，雷鸣护着阿蛮，出剑，回剑，用最有效，最节省体力的招式，游走在百名羽林郎之中，衣袂发肤，秋毫无伤。阿蛮蒙面，一手挥剑，一手射击。
三棱剑，破甲弩。
二人配合，天衣无缝。
待杜成熙赶到时，二人早已杀离了无缘殿阁，沿未央宫右侧宫殿，一路杀出。
杜成熙循着羽林郎尸体，才跟上二人。
纵火刺客乃是一男一女，而女子竟然手持破甲连弩，这不是唐昭仪更是何人！
杜成熙一时为难，只好拔出无名古剑，挥剑砍向雷鸣。
二剑相交，杜成熙收剑。自己苦练二十余载，与三棱剑只交手一招，竟然如稚童耍木，心中顿时生出从未有过的泄气沮丧和深深的绝望，那三棱剑太恐怖，自己终其一生，亦无法臻此化境。
雷鸣根本不给他再多思考的机会，挥三棱剑，诡异斜劈，杜成熙奋力格挡，仍被剑棱刃扫到，肩臂受伤，雷鸣第三剑从下向上挑出，杜成熙用尽余生之力，以剑身相挡，人与剑皆被震飞。
雷鸣欺身上前，正欲一剑将杜成熙击毙，忽然从黑暗中射来一柄匕首，击在三棱剑上，剑身一荡，雷鸣便知使匕首之人，非同小可。
远远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眉目奇秀女子。匕首如有灵魂一般，飞回其手上，又欲再发。
这时，阿蛮被五六名羽林郎围攻，雷鸣舍了这奇秀女子，便去解围。
未央宫中大火更盛，由清凉殿接连引串到各个殿阁厢房，大火由后殿，延伸至中殿，甚至有向前殿蔓延的趋势。
天子鼎文心中担心阿蛮，但因火势太盛，被宫人羽林郎护卫着，送出未央宫。
奇秀女子救了杜成熙，上前与雷鸣缠斗。
雷鸣挥剑，奇秀女子远远使着招式，匕首跟着飞舞围绕在雷鸣身边，将雷鸣罩在原地。
黑暗之中，火光明暗，七八回合后，雷鸣终于明了，原来这女子手中有透明丝线，系在匕首柄端，于是不防匕首，专向匕首尾端砍去。奇秀女子见丝线被识破，收回匕首，不再进攻。
嘈杂之中，众羽林郎面对生平最强悍的刺客，明知绝非敌手，依然怀赴死之心，人人奋勇无畏，阻抗刺客。
奇秀女子似是灵魂传音，道，“师弟，果然了得。”
雷鸣惊醒，回话道，“难道是……梦婵师姐？”
“我手中剑已被你识破，无法阻你。此地东向七十丈，可由通天殿阁，跃出未央宫城墙。若归昆仑，替我向师父问好。”
奇秀女子不再看雷鸣，去扶杜成熙，查看伤情。
雷鸣微微点头，又与阿蛮，杀向东去。果然由通天殿阁，跃出未央宫城墙。
二人虽未受兵刃之伤，但火势之恶，非人力可躲闪，亦是衣袂破损，面目染黑。
冥冥之中，命运主宰。若是亡时，即便再多挣扎躲闪，亦是于事无补。若是生日，即便面临绝境险恶亦可绝处逢生。
北军早已守在未央宫四门，只是此处城墙外，守兵薄弱，二人与守兵又是一阵激战，还不等援兵，便顺着华阳街，向北而去。
盲眼接到禀报，在后追赶，却不敢紧追，只依靠飞羽如蝗，远程射击，却无法伤得了二人。二人一路过北宫，东市，待到厨城门前，又是一阵激战，杀上城楼，由城上飞下。
盲眼再无力阻拦，即便派出追兵，亦不敢靠近。
此从雷鸣子时初，入未央，一直到丑时三刻二人离开长安城，直杀得天昏地暗，精疲力竭。
京都大火熊熊，成为整个世界的幕布。
二人却稳稳对视。
如万千年亘古不变的海浪与海石。
如流水平原，巨龙焚世，天地翻覆之时，阿盘仰望福来。
如上古时代，单狐唐在昆仑之巅，万军之中，向崖下深情凝视紫玉。
此刻，阿蛮紫眸闪烁，满含柔情，深邃到能装得下整个星空。
破甲连弩早已不知去向。
此刻，雷鸣心中涌现无尽温暖，他知，他再也离不开她，因为她是那永恒温暖的源泉。即便此生，再握不紧手中剑。
三棱剑早已不知去向。
片刻之间，二人同时向对方迈出脚步。
在万丈火光幕布的映衬下，在万千哭喊震天的映衬下，在未央宫殿焦木的映衬下，紧紧相拥在一起。
也许，这世上再无任何一事能将他/她们分开。
天地颠覆，山海位移。
无需诺言，仅需有你。
愿世人，历经狡诈、欺骗、苟且之后，不曾磨灭心中最圣洁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