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蜡匣（2 / 2）

这会林官已经睡下了，屋里无人闹腾，静得人心慌。我睡不着，在院子里踱了会步，又觉夜里风凉，上楼裹了件外套，端着保温杯在二楼阳台静坐。

今夜天晴，月光敞亮，也没开灯，仰头看栏杆外头星星点点，总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夜空如同一匹墨色绸缎，被人戳出一个个凌乱的针眼，光线从中悄然洒漏，如同碎钻般点点闪烁。

不一会儿，如我所料，栏杆外头又响起木头吱呀的声响，一个黑色身影麻溜翻过围墙，攀着栏杆猴一样蹿上了二楼。

“呦，又这个点回。”

我打了个哈欠，给那人影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到是我，才松了口气，伸手打亮廊灯。

“你怎么还不睡？”

“等你消息呢。”我眨巴眼，努力适应灯光。

方颢铭大概没想到这次又被我逮个正着，苦笑着说不用着急，目前没什么进展。

我撑着下巴没回应，挑挑眉，示意他提壶烧水去。“来喝茶吧。”

此时天色更深了，一抬头便是一望无际的黑。月光也亮，一眼扫过，林子像是披了层薄雪，银光熠熠。二人默默凝视窗外，一时间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我打量了一眼方颢铭，他握着茶杯，也不喝，只是怔怔地望着栏杆外，若有所思。

顿时就觉得这人奇怪，白天在外头，总是紧绷着脸，暗藏一股杀气。反而是到了夜里，整个人才柔下来。眼瞧他松松垮垮地依栏坐着，眉眼深沉，表情还隐约透出些迷茫。

“吃不吃核桃？”我起了逗人的心思，从桌上捻起颗核桃，径直塞进他手掌心。

方颢铭倒没拒绝，他剥这种坚果很快，大抵是借用平时碎骨的功力，几根手指一拢，摁住核桃脊背，一用力核桃便“啪”地裂开开，左右两瓣完完整整，核桃仁纹路清晰立在中央。

我向来不爱吃坚果，却又喜欢看个新鲜。于是一边撑着脑袋观察他左右动作，一边不停地给他递核桃。开了半天，方颢铭整个人才如梦初醒，瞧见面前满满一桌的核桃仁，也没人吃，意识到我在逗他玩，于是拍拍手上渣子，怎么都不肯再剥了。

“你有事瞒我。”我也不闹了，把话锋一转，单刀直入。

方颢铭闻言一顿，随即又恢复镇静，给我斟茶。

“你想问什么？”

“你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显然明白我话里意思，不着痕迹地轻叹了口气，并不做回答，起身就要走。

“等一下！”

我赶忙追着起身，伸手朝他脖颈探去。方颢铭眼神一紧，条件反射瞬间攒住我的手，力气之大，感觉腕骨都要被碾碎。他听见我的惨叫，随即又收住手部的力气，改为用手指松松囚住。

“你不相信我。”我耐不住疼，两眼直冒泪花。

“不是。”他脱口而出，紧接着松开了手。

“你还是不会撒谎。”我叹了口气，自顾自地伸手向前。“……心跳很快。”

我的手并未如方颢铭以为的那般扣住脖颈，只是轻轻搭在颈动脉上，任由指腹被下方的皮肤染得微暖。他的呼吸瞬间急促，瞳孔如同入水的墨色般晕染开，又映上少许月亮的光晕，亮晶晶的，挺好看。

药快失效了，加上痛觉又在脑子里胡闹，两种视觉开始有那么些重叠。

我眨巴眼睛，莫名地不敢去看他的脸，只好转下看向脖颈。

方颢铭的脖子清瘦且修长，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隐约能看见那纸薄皮之下，从心脏蔓延而上的血管正激烈的颤动着。

人类的心与舌擅长撒谎，可人的肉身却不会。

心跳加速，血管收缩，瞳孔扩张。

他在说谎。

“你心虚了。”

我下意识笑出声，方颢铭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松开手，又退后几步。他定在那里，浑身烦躁不安，把一头短发挠得更是凌乱不堪，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出过往原委。

“我确实有事没告诉你……但是对这事，我也没什么把握。”

其实在一年之前，施棺行就曾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在一场车祸事故中，货车司机当场死亡，检查时发现，这车后的冷藏箱里，满满当当地堆满了一摞匣子。

没错，这都是蜡制的。

与我们之前看到的碎块不同，这些蜡匣都被保存在一个个木箱之中，结构完整。然而施棺行破开后才发现，这些蜡块之中包裹着的东西，居然是被截断的各种人类肢体，由于特殊的处理手段，并未腐烂。

是真人的？我倒抽口气。方颢铭轻叹一声，颔首肯定。

他一开始，也和林官想法一致，认为这是阴觉供。

但随着调查深入，他愈发觉得这东西不是用来祭祀邪神的。

这更像是用来保存其中肢体的，说白了就如同一个营养缸。里头的那些肢体，怕才是大头。

所以这次无意中见到胎树中的蜂蜡，他猜测又有人开始在制造、保存断肢了。

我被他所说的内容震撼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提出不解。

“为什么要保留这些……残肢。”

“很难说。但我觉得最有可能或许是主人自己想要保存。”

“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我想不到需要如此完整保存的理由。”

千百种离奇，都离不开执念二字。人连失去身外之物都会悲伤，更别提这幅从娘胎里带出的完整躯体。过去民间习俗一直坚持人死必须留个全尸下葬，古代的太监哪怕割了命根，最后也要带着入土。

这么说确实如此，人类从生到死，都在追求肉身这样寄魂物的完美与永恒。

我仔细一番思索，实在无处下手。突然间又想起林官之前说过，这蜂蜡不常见，产自一种有毒的高原蜜蜂。

既然如此，那么大规模的使用这种罕见蜂蜡，交易市场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有办法查到这蜂蜡哪来的吗？“

方颢铭略作沉思，说路子倒是有，不过得去趟行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