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为何物10(1 / 2)

“起来上工了,还睡,真当自己是哪家少爷呢。”

粗鲁的晃动夹杂着谩骂让我从睡梦中惊醒。

“这么快就第二天了吗?”费力的睁眼尝试让自己快速清醒。

下意识支起右手想要借力把自己的身体撑起,臂膀的酸痛混合着手掌上的刺痛闯入脑中。

一个打软,没完全撑起的半边身子又砸到了通铺上。脸上的痛觉使得昏沉的大脑进入正常的运转。

“快点吧,去晚了可是要挨骂的。”这是工友离开时留下的最后一句。

顾不及酸痛,也来不及收拾,一顿忙活我勉强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了后堂。

一碗白粥加上两个馒头便是这一上午的伙食。

不过五分钟的时间,眼前的吃食完全吞入腹中,不知为何这清汤寡水的一顿胜过我这三十载来吃过的任何一餐。

上午的工作还算轻松,跟着其他的杂工一起帮着搬了些货物,又在后院打了几缸水,下午仍旧与昨日相同。只不过更加疲惫了几分。

一晃过去15日,该干的活以及要遵守的规矩我都大致有了了解,虽说还是会犯错,但勉强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干不完的杂活,虽住在同一个屋檐却有着不同故事的杂工们,爱喝点小酒但嘴硬心软的牛叔,以及见钱眼开一点小事都会叨叨个没完的老鸨……这里的经历跟我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完全不同,但在某些地方又有着相似之处。

只不过自从那日一别我再也没有见过婉儿小姐。

“今天你跟着去前院收拾卫生,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不该看的别看,你出了事没事但别连累了我,听到了吗。”眼前的老员工老张正在嘱咐着我,说是嘱咐但更多的像是一种提醒。

“别说的跟上刑场似的,小杨是新人多干几次自然就熟练了,反正只要做好自己的活,不出什么岔子,就不会有人找你的事。”老李的话显然更加顺耳一点。

这是我来这富乐院十五天第一次去前院,虽说是去打扫卫生,说不定还能再见一次婉儿小姐。

前院一共有十八个小院,每个小院又分别有三间不同的闺房。

不过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十八院的院首醉仙居,醉仙居与其它十七院不同,此处院中只住有一位姑娘,据说想要约到这位姑娘可是要付出不少的代价。

说是小院,单是这院中的一间闺房,面积都比一般人家整体大上不少,再加上这外院,整体的面积就更不用说。

这次我们三人负责打扫的是十八院其一的花满园,如其名,院中栽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再搭配着小桥流水以及成荫绿树更有一种江南的风味。

院中又分为牡丹、初菊、落梅三阁,不多不少三人正好一人一间。

分到我头上的是落梅这间。

走到房门前我的心开始止不住的跳动,我总想着推开房门,看到的是坐在桌前奏琴的婉儿姑娘亦或者是正在梳妆打扮的婉儿小姐……

抱着幻想,我轻轻推开眼前的房门,房中的装饰与我所想还是有些许的不同。

与富有生机的前院不同,这间屋内的装扮多是以略深的梅红为主,家具也多是以红木为主体,使得房间整体给人一种沉闷之感。

房内的门前、桌上、妆台甚至是屋角处都有装饰用的插花,花虽艳却少了一丝鲜活之感,更多的还是突显落梅的这个落字之上。

屋内被一堵薄纱分成了两半,纱的外侧是梳洗的妆台以及日用的桌椅,内侧受到了薄纱的遮掩,但整体还是可以看出,里面是休息的区域。

房间的主人此时正躺在薄纱之内的木床上,虽隔了一道纱帘但还是可以看出她那妙曼的身姿,纤细的双臂配合着白皙的双腿在床上扭动着。

一时间让我看的入迷,久久不能回神。

“你是做什么的?这里现在还不能进人。”

稚嫩的声音将我的魂魄从那薄纱之内带回。转过身,看到一个手端汤碗的少女出现在我的身后,此时的她正凶狠很的盯着我。

“我是…我是刚来的杂工,今天轮到我给这里打扫,我…我没有恶意。”结结巴巴的一番解释,勉强说明我的来意。

“我看你贼眉鼠眼,绝对是…”

“行了,小梅别难为这后堂的杂工,为了一点碎银大家都不容易。”

一只手将薄纱拨开一个缺角,半张清秀的脸庞从中露出。

我顺着声音寻去,将目光锁定在那露出的半张侧颜。

不是婉儿小姐,看模样是一个比其稍微年长几岁的女子,清秀的面容下难以遮掩的是一丝忧愁,与婉儿姑娘的开朗之感有不小的区别,这刚好也符合这落梅阁花落悲鸣之意。

“那妆台上的物件你无需多问,只要擦去浮尘即可,剩下的傍晚时我自会处理,别的地方你看着清理即可,完事后到小梅那领二两银钱算是你今日的工钱。”女子用露出的手轻指了一下妆台,吩咐完一切后又将薄纱闭合,重回最初之态。

好在这屋内的女子不是刁难之人,但想到无法见到婉儿小姐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许的落寞之情。

小梅将手中的汤碗递给了女子便开始盯着我,虽然其嘴上没在多说,但还是让我觉得有些许的不便。

我将清洗用的工具搬到了屋内,开始了清洗。

按照女子的要求我并没有改动她妆台上用品的位置,在用布巾擦拭桌面以及镜子上的浮尘后便没在过多的停留,转而开始擦拭桌椅以及一些其它的家具。

随着地面拖洗的结束,这落梅阁的卫生问题也算大致完成。小梅走到我的面前将二两银钱递到我的手中,便催促我带着东西离开此处。

来到前院刚巧碰到其他二人,短暂的休息后三人一同回到后院。

“切,又是个难伺候的主,一会嫌我做事不干净,一会说我干活有动静影响她休息,一会又这又那的,反正从我进门开始,她就没有看我顺眼的时候。下次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去她那间屋子。你们爱谁去谁去,反正老子是不伺候了。”回去的路上老张向我们抱怨到。看样子他是被折磨的不轻。

“唉,我那也差不多,谁让我们干的是下人的活,忍忍就过去了。”老李用卑微的话语安慰着老张。

一路上我并没有说话,但还是为今天的自己感到有些幸运,万一今天我去的不是落梅阁而是另外两间,可能下场比他们还惨。

回到后院在简单的调整过后,我们三人便与其他的杂工汇合开始今天的其他工作。

工作时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也许下一次去前院工作就能碰到婉儿小姐,我便能向她道谢或许我应该送个回礼给她。

“之前说好这三两是给大伙喝酒用的,这六两是你的吃住费我得扣下,加上这个月分给我们后院的打赏,你一共还能拿4两银钱。”牛叔将四两碎银推到了我的面前,拿起眼前的碎银,我便在这富乐院待满整整一个月。

刚来时或许还心有不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各种杂活上的摧残,我慢慢将科举之事抛在脑后,或是已经认清了现实。

每月富乐院会有一天的犒劳日,通常把这天定在每月的发薪之时,说是犒劳不过是晚上的吃食多了两道荤菜,每人也允许喝上几杯小酒,让辛苦了一个月的杂工们也稍微放松一下,但该做的工作一点也没有减少。

“今天晚上想喝多少随你们,我老牛也不会多说什么,但要是耽误了明天的工时,这该罚该骂的,我老牛也不会手软。多的不说,我老牛先走一个。”牛叔站在桌前的长椅上,将手中举起的酒碗一饮而尽。

难得今日客少,院里的活也比以往少了一些,这手上的活刚停,桌上的酒便摆了出来。

几坛酒下肚,众人凭着酒气胆子也大了起来,口中说出的话也没了轻重。

“牛叔,这里你资历最老,你给大伙说说这富乐院哪位姑娘长的最俊俏,最能让男人醉生梦死。”问题是由一位后堂的炒菜师傅提出的,相出一个月下来,这位师傅给人的感觉哪都不处,就是嘴里三句离不开黄腔。

“你小子早晚折到你那张破嘴上。”牛叔将一节黄瓜头扔了过去,可惜没有砸中。

“您就说说,我们也不会往外传,就当给我们解解馋,听听也能过过瘾。”随之众人开始起哄。

牛叔用手敲了敲桌子,示意停止起哄,随着又一碗酒水下肚开始了他的点评。

“要说长的最俊俏的姑娘,那自然是十八院院首醉仙居的柳如姑娘,老牛我有幸见到过两次,那面容只能说是有仙人之姿,可以说是见其一面,再看其她女子都会觉得逊其三分,不过你们这些小鬼想要见上一面,恐怕是没有这个福气喽,这城里可是有传闻,仙居一夜可值黄金千量。你们也就只能去梦里想想她的模样了。”

“不过要论人品以及技艺,还得是多情声的婉儿姑娘更胜一筹。婉儿姑娘自幼跟谁唐升、陈隧二位大声学习琴技书法,就是把她的曲调跟世面上的一些大家比也是不落下风,而且婉儿姑娘的人品、性格也是这十八院中出了名的好,这名声一响,一来二去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跟柳如小姐也是能那么比上一比。”

“剩下的等你们有机会去前院干活,自然是有机会见到的,就别在这问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喝了酒,就早点滚回去睡觉。”说着又喝了一碗。

剩下的人七嘴八舌谈论着自己去前院干活时见到的姑娘,有的说着自己如何被她们刁难又或者讲述自己是如何被她们俘获芳心。此时的我脑中全是与婉儿姑娘第一次相遇的情景。无一点爱慕之情,更多的是一种亲近与感恩的心里。

一碗酒水下肚我壮着胆走到牛叔的面前。

“牛叔,明天我…我想去个家里人寄封信,你看能不能…”

“你来这也一个月了,不让你去给家里人寄封信也过不了人情之礼,明天准你上午外出一个时辰,但下午要把这缺的一个时辰给补回来。记住只有一个时辰的外出时间,多了可是要扣你的工钱。”

我举起酒碗敬了牛叔一碗,虽说对牛叔说谎有些过意不去,但这谎并没带有恶意,且不会对他人造成影响。

算上之前落梅阁女子打赏的二两以及今日领取的工钱,我这手中已经有了六两的银钱,明日外出够给婉儿小姐买上一份回礼。

带着这份遐想我在这破旧的院落中伴着酒意入了梦。

来回的路程应该要花费我半个时辰,我得在剩下的半个时辰内挑选好回礼。前往街区的路上我便开始盘算。

路经书坊,我进去小逛了一圈,虽说婉儿小姐是一位才女,倘若无法投其所好,买的书多半也会成为闲置之物,心中一想我便放弃了购书的打算。

再说金贵的布匹,就我这六两银钱连买一角的钱都未必充足,要是买些普通的绸子对于婉儿小姐的身价来说未免有些拿不出手。

思来想去最后在一摊前花五两购置了一支碎花的红簪,虽说算不上金贵但我一眼就相中了它,而且价格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我一路小跑快速赶到了富乐院的后院,几经打听才得到了婉儿小姐院落的位置。拿上清洗的工具,装作打扫前院的杂工来到婉儿小姐的院内。

再三确认位置没有出错后,我提着木桶走到婉儿小姐的门前,离门还有几米的距离便已经可以听到屋内传来的声响。

“真她娘的没劲,半天了连一个屁都不带放的,这玩起来还有什么意思,从昨天晚上就是这个死出,真把自己当琴圣,阁中闺秀了?你他妈就一青楼女子,谁给钱谁就能跟你睡,识相点就好好配合老子,我舒服了自然多给你点银子,这样你过的也舒服。”听声音是一位中年男子的怒斥,随之而来的是床榻的晃动声以及清脆的抽打声,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一点动静。

随着男子的一声喘叫,几分钟后房门被从内侧用力的踹开,一名身材魁梧,体型肥壮的男子从中走出,出门的那一刻还不忘用手整理自己的衣物以及手上的黄玉扳指。

“真他娘的没劲,这钱花的真冤枉,该死的娘们等着,等我这趟回来不把你弄的服服帖帖的,爷的字倒过来写。”说着往地上吐了一口。

“你她娘的看什么看,也想吃巴掌了?”男子看了我一眼,伸出手就朝我的脸上扇去。

两巴掌下去,我的脸立马失去了知觉。我不停的低头道歉,这才让其稍微解了解气,骂骂咧咧的从院里离开了。

等其走后我抬起头往房间内看了一眼,没看见婉儿小姐,只看到一把破碎的木琴,几把断腿的座椅以及几条血迹。

婉儿小姐屋内的侍女被刚才的景象吓傻,瘫坐在屋外,我将其扶起,让其缓了缓神。

“这个希望你可以将其交给婉儿小姐,是一人对她感恩的回礼,还有你先进去照看一下婉儿小姐,等过了这气,再到后堂找人过来打扫,我就先回去了。”我将簪子交到了侍女的手中,拎着木桶走回了后院。

巴掌的红印还挂在我的脸上,破碎的木琴,地上的血迹还在我的脑中回荡,我不敢看,也不敢去想,我……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回到后堂我就钻到劈材的小院,不停的挥动着手上的铁斧,一下、两下、十下、百下……直到精疲力尽的瘫倒在地上,这次无力好像比之前落榜时还要难受几分。

这一夜我比以往都要疲惫,身体适应了酸痛但今日总觉得比以往要更痛苦一些,这是我到富乐院的第一次无眠。

自那以后我开始害怕见到婉儿小姐,我不知该以怎样的面貌去与之相处,每次去前院打扫,我都在心中默默祈求不要去婉儿小姐的院落,也许真的有些灵性,两个月的时间除婉儿小姐的院落跟醉仙居其他的院子我都算去了个遍。

三个月的时间让我适应了富乐院的节奏,我从一个新人逐渐成为一个熟练的杂工,工钱也从每月的十两涨到了十二两。牛叔看我工作踏实而且还读过书,就把后院采买的活交给了我,我每日的工作量也相对的轻松了一些。

一日采买结束,我刚回到后院休息,便见婉儿小姐的侍女向我走来,将一纸条交于我后快步离开了后院。

“城外,河旁见”纸中只有这五个字,但我很快理解了婉儿小姐的意思。

我找到牛叔以还有一家货物需要购买为由再次离开了富乐院的后院,向着城外奔去。

来到上次相遇的河旁,只见婉儿小姐已经在此处等我,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她用衣物将自己遮盖的严严实实,就连头部以及面部都用草帽和面纱遮住。

相同的位置坐下,仍旧有着相同的距离,以及还是婉儿小姐率先开口。

“那日在门外的人是你吧,我听声音便知,这方面我还是有些天赋的。谢谢的你的簪子样式我很喜欢……那件事后你是不是对我的映像开始有了变化,我能理解毕竟我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装的再高雅,从内到外早已肮脏不堪。”婉儿小姐的声音很平静就像上次一般。

“我没有那种想法,我只是…”没等我回答婉儿小姐再次开口。

“还记得上次的那个男人吗,明日他就行商回来,他跟老鸨谈好了价格要没我赎身,没想到我这身子还能值黄金三百两,不知是该笑好还是还哭好,从三年前老鸨就开始让我接客,无论是什么样的男人,无论我的身体是否出现问题,只要价格的给的足,老鸨都是不会拒绝的,琴艺?书法?不过是抬高身价的手段罢了,我们一直都是别人玩乐的傀儡,赚钱的工具,我们从没有过自己的人生哪怕是一分一秒……”说着婉儿小姐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调整为最初的平静。

“之前也有几个年长我几岁的姐姐被那个男人赎走,但没多久后都惨死街头,我想我也应该会跟她们有着同样的下场,也许也就是我的命。”她没在言语,轻轻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泪水在她的双眼中盘旋,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同时也看到了无比的决绝。

“我可以…我可以带你逃走,去我的老家,去那先避避风头,等一切过了,你再去做你想做的,弹琴什么都行……”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这支簪子我很喜欢,颜色、款式我都很喜欢。”她从头上取下了簪子拿在手中仔细的打量,轻抚着。

“回去吧,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她站起身,不过这次没有等我而是独自一人先行离去。

我不知她最后的举动为何意,也不知她最后所说的话又为何意。

当天晚上她用自己的行动向我做出了解释。

吵闹,躁动伴随着凄惨的脚尖响彻了今晚的富乐院。

我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我从后院跑至婉儿小姐的院中,只见两名男子抬着一具草席向着富乐院外走去,草席的前侧被血红色侵染,时不时会有几滴红色液体滴落在路上。伴着人们的目光从人群中穿过,走出了大门。

人群中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

“婉儿小姐死了。”

我挤过人群,飞跑着寻找之前两人的身影,没找到两人,不过我在在离富乐院不远的一处偏僻树下,找到了那具已经被血侵染大半的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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