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174节(2 / 2)

第197章 第二拾七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裴昀与谢岑,二人并非毫无相同,他们一样聪明,一样固执,故而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规劝不了谁,最终结果只能是不欢而散。

  谢岑面色阴沉,拂袖下山而去,却是在山路上遇见了心明镜,后者在此恭候他多时了。

  “阿弥陀佛,小谢施主请留步。”

  谢岑忍下了心中熊熊怒火,挤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行礼道:

  “久仰心明镜大师之名,今日终得一见,晚辈冒昧上山拜访,失礼之处还望大师见谅。”

  “小谢施主言重了,施主身在庙堂,案牍劳形,仍是愿意抽身拨冗来相劝挚友,如此情谊,实在令人动容。”

  谢岑自嘲一笑:“可惜忠言逆耳,有人偏偏置若罔闻。”

  “小谢施主此言差异,人各有志,不可勉强,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施主只要尽己所能,无愧于心便够了。”

  谢岑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多谢大师指点,晚辈受教了。”

  心明镜微微一笑:“世事往往知易行难,小僧亦不能免俗,其实小僧这里也有一句箴言想赠与小谢施主,还望施主不要觉得小僧冒昧。”

  谢岑微愕,拱手道:“大师请讲。”

  “小谢施主怕是有所不知,其实小僧与令尊乃是多年至交。”

  “这......晚辈确实不知此事。”

  谢岑皱了皱眉,他与谢文渊之间交谈甚少,他对这个父亲的所有印象,不外乎是风流成性,处处留情,红颜知己遍天下,庸碌一生一事无成。

  “算起来那是三十年前了,那年佛武会大比,谢施主随谢老家主初上宝陀山,谢老家主寄希望于谢施主在擂台上崭露头角,为谢家扬威,可惜谢施主少年心性,无意争名夺利,误打误撞来到了雪涛山,遇见了小僧。”

  忆及往事,心明镜的脸上露出怀念之色,“世人只记得多情相公之名,其实谢施主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妙语连珠,心直口快,从不拘泥于世俗桎梏。那夜我与谢施主彻夜畅聊直到天明,只恨彼此相逢太晚,此后多年,谢施主与我常年通信,他为我讲述江湖发生的大事小情,亦时不时寄来一些新奇玩意,我亦倾听他的苦恼烦闷,为他排忧解难。若非有这唯一的朋友相伴,那些年我独身在雪涛山的日子,怕也是会很苦闷吧......”

  德高望重的大光明寺高僧,与浪荡不羁的姑苏谢家少主,看似毫不相干,却又曾有那般千丝万缕的联系,世事何其玄妙。

  谢岑听罢不禁有些恍惚,又有些了然:

  “家父逝世之时,曾有人送来谢家一本手抄佛经,未落名姓,那个人原来就是大师您。”“生死无常,转眼天人永隔,小僧虽为出家之人,却也堪不破啊......”

  心明镜出神了片刻,顿了顿,复又对谢岑道:“小谢施主与令尊眉眼肖似,性格大不相同,可只有一点是一模一样的,这话小僧当年也劝过令尊,今日便也对小谢施主再说一遍。”

  “请大师赐教——”

  “世间因果轮回,得失有定,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施主若倚仗少年轻狂,肆意挥霍因缘,日后终将会遭受反噬的。”

  谢岑一愣,随即有些不以为然道:“大师多虑了,晚辈于情之一事,本无半分执念,就算最终孤独终老,也欣然接受。”

  “小谢施主误会了,小僧所说因缘,并非指男女之情。”心明镜无奈摇头道,“人世种种皆有缘法,夫妻,亲人,朋友,君臣,甚至此时此刻,小僧与施主山路上这番交谈,亦是一种因缘。人这一生因缘际会有数,倘若一个人将一生的因缘挥霍尽了......”

  心明镜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只轻声一叹:

  “若有一天,小谢施主亦走投无路,心有迷障,随时可以来雪涛山,小僧在此恭候施主大驾。”

  谢岑听罢久久无言,最后他默默向心明镜行了一礼,兀自下了山。

  .

  谢岑与裴霖走后,裴昀虽对二人的规劝激将置之不理,但她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扪心自问,白行山之死她固然悲痛万分,但此事终究也只是一个引子,真正导致她与赵韧决裂,出走宝陀山的最根本原因是,有许多事情她开始想不通了。

  她的身世,她的师门,她的家国,她曾经的信仰与坚持,她已经全然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了。

  “无妨,遁世隐逸亦是一种选择。”心明镜宽慰她道,“在这雪涛山上,最不缺的便是时间,日后你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思考,总有一天,会顿悟的。”

  “那大师在此修行五十载,可参透人世间所有繁芜了?”

  心明镜失笑:“小僧亦非佛陀,怎能大彻大悟?只不过有些事想通了,有些事看淡了,有些事忘记了,如此也便平静了。”

  “大师也有堪不破之事吗?”

  便连佛武会大比上,众目睽睽之下输给多年宿敌,这般寻常人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的心魔,心明镜都云淡风轻,不曾有一丝一毫放在心上,如此豁达通透之人,也会心有迷障吗?

  “自然是有的。”

  心明镜顿了顿,缓缓开口道:

  “裴施主不是不解小僧与师父及徒弟,为何常年独居这雪涛山上,即便大光明寺危在旦夕,方丈师兄也不愿小僧下山出面么?小僧现在即可为施主解答,这一切盖因寺内素有显宗与隐宗之分,小僧与师父修的乃是隐宗,除此以外,寺中诸人皆是显宗弟子。”

  “不知何为显宗,何为隐宗?”

  “金刚怒目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此事却是该从数百年前说起。”

  数百年前,大唐盛世,四方瞻仰,万国来朝。相传咸通年间,有倭僧来中土,自五台山请观自在菩萨像,乘船归国途中,及至宝陀山遭遇风浪,无法前行,倭僧认为此乃观音法旨,不愿东渡,遂供奉圣像于宝陀山潮音洞,故称之为“不肯去观音”。

  此后宝陀山成为观音道场,寺院林立,香火日益鼎盛。最初的大光明寺也不过是这海天佛国中不起眼的一座小庙而已,寰寺上下统共十几个僧侣沙弥,人人修习《自在如意法》,不求拳脚过人,只为强身健体,修心养性。

  及至本朝哲宗年间,寺中出了一根骨清奇的不世奇才,法号了慈,其自创了一套威力无穷的武功名唤《金刚伏魔功》,某次他与师兄弟下山路遇抢匪之际,失手打死了几个江洋大盗,犯了杀戒,回寺之后受到严惩,彼时寺中众僧皆认为这套功法刚猛霸道,一旦出手,对方非死即残,有违出家人慈悲之道,故而主张废掉此人武功。而了慈却极力辩解,所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慈悲威仪皆是佛陀,那江洋大盗十恶不赦,他惩恶扬善,何错之有?

  时任方丈宽厚仁慈,觉他所说在理,因此力排众议,留下了了慈一身功夫,只罚他在雪涛山面壁清修,静思己过。谁料了慈偏激暴躁,并不感恩戴德,反而怀恨在心。此后他在雪涛山上一面刻苦钻研武学,一面背着众人,偷偷收了四个弟子,教导其金刚伏魔功,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时也命也,过了几十年后北燕侵宋,靖康之变,建炎南渡,高宗于混乱中继位,被燕人搜山检海追杀,途经宝陀山避难,了慈虽已圆寂,但其四名弟子继承遗志,主动请缨一路护驾,正是日后被高宗金口御封的四大金刚。

  此后大光明寺因护驾有功,被封五山十刹之首,宝陀山上百余寺庙、渔户奉旨迁出,唯大光明寺一家独大。从此寺中以四大金刚马首是瞻,人人修炼金刚伏魔功,崇尚以武降武,以杀止杀,成为显宗。而原先寺中信奉观音慈悲道的僧侣,皆被驱赶至雪涛山上,自此成为隐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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