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179节(1 / 2)

  而是他们那少年相识,青梅竹马,一同赏过世间花,饮过世间酒的至交好友赵承毅,他死了。

  谢岑浑身一颤,满腔酸涩与绝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当初赵韧下旨命他护小皇子逃离临安之时,他便已料到了这一结局,他二人亦君亦臣,亦兄亦友,他又怎能猜不透他的选择?然而毕竟不曾亲眼所见,当宋帝自焚而亡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之时,他还心存期冀,或许只是以讹传讹,或许只是金蝉脱壳之计,或许待万事尘埃落定之日,他们还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然而裴昀的到来,真切的破灭了这所有幻念,逼他必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赵韧已死,临安已破,前尘往事,烟消云散。

  而今,他是托孤遗臣,是寄命忠良,是大宋江山最后的薪火,不可缅怀,不可伤感,有太多太多事等着他去做了。

  压抑下万般心绪,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复杂的看向面前之人,长叹了一声:

  “你不该回来。”

  既然走了,便不该再回来,更不该在此时回来。大厦已倾,巨舟将沉,垂死挣扎,这一条路走下去,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裴昀苦笑:“我也以为我可以狠心不回来。”

  “如今危亡之际,用人之时,我可以前嫌不计。”谢岑冷声道,“但你若再出尔反尔,我绝不会放你活着离开!”

  裴昀毫不犹豫道:“我答应了承毅兄,君子一诺千金,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谢岑霍然起身道,“我带你去见小皇子!”

第203章 第三拾三章

  南渡以后,皇室一直子嗣稀薄,赵韧继位十二载,育有三子,二子、三子相继夭折,唯有长子赵正存活至今。

  赵正时年八岁,生母甄贵妃于景明七年病逝,虽非嫡出却是长子,且是赵氏唯一血脉,因而甚得宠爱。然而此子并未继承父亲的聪颖早慧,反而天生驽钝,胆小怯懦。面对裴昀的拜见,他呆呆的不知所措,连话也说不出来,惶恐看向身边的母后。程素宜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抬头对裴昀道:

  “如今万事从简,裴大人不必多礼。”

  是的,陪在赵正身边的不是旁人,正是闭门不出吃斋念佛多年,名存实亡的六宫之主,赵韧结发之妻,程素宜。

  裴昀不曾想到今时今日,会在这里见到她。早些年尚有朝臣请奏,皇后道装侍佛不成体统,后宫不可无主,规劝官家早立新后,赵韧对此充耳不闻,始终坚持不曾废后。后战火四起,前线胶着,再无人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久而久之,皇后程氏也便渐渐被朝野上下遗忘在后宫之深了。而今生死存亡之际,赵韧竟是将小皇子托付于她,送她一同逃出临安,虽历颠簸之苦,却终究免受北上之辱。无论有情无情,缘深缘浅,这结发夫妻一双人,终是对彼此仁至义尽了。

  今时今日的程素宜,一袭粗布素衣,不施粉黛,手握佛珠,就如同尼姑庵中寻常一位带发修行的居士,半分看不出当年书香世家贤淑才女的模样,与那孤注一掷英勇救夫的太子妃亦判若两人。

  她神色淡然,双目如古井平静无波,向裴谢二人微微福身:

  “吾乃一介妇人,且久不问俗世,不敢妄自决断。二位大人乃忠臣义士,其心天地可表,今后诸事,吾与皇子性命,便全权依仗二位了。”

  .

  拜别皇后皇子,裴昀与谢岑回到厢房中,摒退一干闲杂人等,她开口问道: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在蒙兀人眼中,临安既破,赵宋既降,一切已然尘埃落定,巴彦早已率大军班师回朝,全然不将出逃的皇子与闽广未归降的州郡放在眼里,对出身漠北草原的蒙兀人来说,南方才是遥远的边塞。而归附蒙兀的汉臣却不以为然,极力上书追杀南宋余党,只因他们太清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太知晓汉人忠君报国复辟汉室江山的决心。赫烈对此并不上心,却也应允了请奏,将这份差事交予了蒙军中汉军一系都元帅张中阳一力负责。

  当初谢岑带着小皇子等一干人逃出临安便是历经了千难万险,他们趁着夜色从城南嘉会门出逃,直奔婺州而去,途中被蒙军追上,危急时刻,是夏衍涛带领十几名大内高手断后,为其余人拼得了一线生机,而他自己却是死在了蒙军乱刀之下,英勇牺牲。

  当年北伐战场上,他一念贪生没能救下主人赵韧,而今他终是舍身忘死救下了小主人,今生今世再无遗憾,自可九泉瞑目了。

  而后为躲避蒙军追杀,谢岑背着小皇子,与程素宜及仅剩了几名侍从徒步走进括苍山,一行人在荒山野岭风餐露宿藏了七日七夜,直到与后续从临安逃出的宋军残部汇合,这才继续南下,辗转到了瑞安江心屿,这个百年前高宗同样躲避追兵的禅院。

  然而迄今为止,这江心寺中随行也不过才百余人而已,甚至还包括了不少宫女太监,宫廷杂役,不堪重用。

  正如裴昀所言,这江心屿虽然隐蔽,却是易攻难守,一旦被敌人发现,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事实上就在她寻来的前几天,刚刚有两名宦官八名士兵找上门来,自称受太后李氏之命召小皇子回返临安。此事甚为蹊跷,谢岑直觉对方是蒙军奸细,未免皇子下落泄露,他毅然下令将几人处死。故而后来裴昀出现之时,守卫士兵都分外警觉,唯恐再生事端。

  但裴昀知晓,谢岑绝非坐以待毙之人,他既然守在此处,便一定还有后招。

  果然,便听谢岑道:“在南下的路上,我已暗中联络上了保康军节度使林世俊,殿前都指挥副使刘勇,他们手中有几万兵马,我们约定在江心寺汇合,再有不出三日他们便能赶到。而后我等会继续南下至,福州、泉州是大宋外宗正司所在,有大批赵氏宗室子弟,届时安抚官民,收归州军,拥立信王,以东南为根基,招贤纳士,号令天下,趁势反攻!”

  说这话时,谢岑眼中复又燃起希望的光芒,大有昔日少年壮志,挥斥方遒的豪情。毕竟,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东山再起的谢安石,才是此人最初的向往。

  裴昀听罢沉默片刻,只颔首道了一个字:

  “好。”

  谢岑稍感意外:“我以为你会反对。”

  “反对什么?”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会主张带小皇子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起初我确实是这般打算,”裴昀淡淡道,“但现在看来,如此并非官家所愿。”

  赵韧临终托孤,若单单一个皇子,那她只要保其性命,便已是尽忠尽责。然而如今先是封疆开府,又是顾命大臣、六宫之主随行,这不是逃生保命,这是意欲东山再起。

  既然这是他的遗愿,那么她自会信守承诺,有始有终。

  谢岑顿了顿,低声道:“如今......该称先帝了。”

  裴昀一窒,艰难的点了点头,涩然道:“对,是先帝。”

  “为先帝遗志。”

  “为江山社稷。”

  谢岑目光如炬:“肝脑涂地!”

  裴昀亦决然道:“至死方休!”

  岁月流转,造化弄人,当年鲜衣怒马,志气相投的四个少年,如今国破家亡,只剩下他与她二人了,且是最初的最初,彼此最不对付最看不顺眼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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