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185节(2 / 2)

  辽阔海面将他的声音淹没,回答他的只有滚滚浪花,波涛起伏。

  力竭之下,他双膝一软,就此跪倒在地。

  天知晓他得知大宋灭国之时,心中有多么复杂吗?一时想到他亡国亡父大仇得报,何等痛快;一时念起她忠心耿耿效忠的君主朝廷不复存在,她该何等悲痛;一时思及他与她横亘其间的血海深仇,终是灰飞烟灭,本来万念俱灰的心中又生起了微弱的希冀,连自己都觉得没出息。

  听闻行朝南下,向泉州而来之时,他几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可能,却没想到等了许久,盼了许久,竟只换来这一面相见,一夜相拥。

  他心中苦笑不矣。

  颜玉央啊颜玉央,你从一开始不就已知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吗?若非如此,子午古道,南北客店,她怎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朔月圣地,天塌地陷,溶洞寒泉,她又怎会毫不犹豫救下素不相识之人?你口口声声只喊阿英,不肯承认她是裴昀,以为这样便可以永远自欺欺人下去了么?你究竟是恨她这份倔强,还是爱她这身傲骨,只有你自己清楚。

  今生今世,他们还有再见的那一天么?

第211章 第四拾一章

  法石寺一战,裴昀率殿前司拚死护驾,九死一生,终是杀出重围。

  然而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大军尚未来码头接应,他们只能夺船而逃。蒲家船队在身后紧追不舍,一行人在海上辗转飘泊了多半个月,水尽粮绝,千余人已不剩十分之二三,终是于九月初悄然在潮州登陆。

  入泉州之前,谢岑便已计划好,如若遭遇不测失散,众人便于潮州汇合。

  上岸后裴昀带着二宫避人而行,沿途留下暗号,不敢轻易进城,只逃进郊野深山之中,将将在天黑之前,寻到了一间古庙。

  古庙破败不堪,香火凋敝,从上到下只有三个僧人,方丈是个年逾古稀,颤颤巍巍的老和尚,裴昀没对其亮明身份,只道是北边逃难来的商贾人家,但求借宿几晚。

  “阿弥陀佛,出家之人大开方便之门,诸位施主自可随意留宿,只是敝寺米面见底,怕是招待不了这许多人的饭食了......”

  “不必麻烦方丈,饭食我们会自行解决,只是......还请方丈先施舍一碗热羹可好?小主人饥肠辘辘,怕是等不了太久了。”

  她已派人前去采买米面菜肉,只是一去一回毕竟还要不少时间。

  老方丈应允道:“施主稍后,老衲这就派人去置办。”

  寺庙简陋狭小,自是容纳不下他们百十来人,故而裴昀只能安排二宫与几位大臣宗亲进庙暂驻,其余人等仍是候在庙外林中空地扎营。

  待前前后后安顿好,做好的饭食也送来了。

  老方丈隐约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他亲自将热羹端到了赵正面前,恭敬道:

  “山野小庙,饭食粗糙不堪入口,还望贵人见谅。”

  但见那粗糙瓷碗中所盛的乃是一碗粳米鸡蛋蕃薯叶所熬制的热粥,如此简陋,放在昔日临安城中,怕是富贵人家的猪狗都不稀罕吃,而此时此刻,却是这无名山寺竭尽全力所能拿得出最精致的吃食了。

  在场众人见之无不心酸,裴昀沉默,程素宜闭目长叹,陆秋实更是直接躬身一礼,对赵正沉声道:

  “眼下非常之时,一切从简,望主人稍作忍耐。这山寺虽小,却人杰地灵,方丈忠心仁善,雪中送炭,还请主人为这汤羹赐名‘护国羹’,以嘉奖这份拳拳之心。”

  .

  是夜,明月当空,山寺幽寂。

  裴昀闭目盘膝坐在房中练功,但见她眼皮之下的眼珠不断滚动,豆大的汗珠自额间冒出,四肢手足都在微微颤抖,一柱香后,终是耐不住那巨大的痛苦,她强行收功,一时间气血翻涌,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裴昀疲惫的睁开了双眼。

  之前法石寺外她拚死一战,大动真气,功力反噬,如今身上五输穴生异,淤堵的淤堵,阻塞的阻塞,简直一塌糊涂。

  当初那李无方毕竟有数十年高深内力为根基,纵使练九重云霄功五行缺一,只要不被攻破罩门死穴,一时半刻也安然无恙。然而她今时今日才年方几何,练过几年功夫,这般微薄内力,哪里驾驭得了天书神功?再这样消耗下去,她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但愿她能护着二宫,护着行朝走得再远一点,届时哪怕当真客死他乡,也能瞑目了

  长叹一声,她伸手欲取怀中汗巾,指尖却是摸到了一片硬物,她动作一顿,犹豫片刻,缓缓将其拿了出来。

  是那柄断裂的白玉梳。

  她起身来到桌边,对着桌上油灯微弱的光亮,仔细端详着两截断痕之处。

  若有玉匠在旁,应当能以金补玉,将其修复如初,只是如今兵荒马乱,朝不保夕,又哪有空闲容得她去找人修补。况且破镜能圆,断梳可能再续吗?

  泉州临别之时,码头之上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她听见了。

  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不必言语,她已是懂了。

  然而正因听见,故而更不敢回应,更不敢回头,只怕稍一心软,就再也走不掉了。

  夜深人静,睡意全无,裴昀索性出门巡夜。

  来到赵正所住的禅房外时,她意外发现房中还亮着灯光,不由问门外守夜的内侍道:

  “官家还没睡下吗?”

  内侍小声回道:“官家水土不服,方才起来折腾了一阵子,刚刚才躺下。”

  裴昀点了点头:“让我进去探望一下官家罢。”

  内侍通报之后,裴昀进入了房间,但见那简陋的僧床上,小小一团的赵正窝在被子里,脸色蜡黄,本是养尊处优的圆润面庞如今已是下巴削尖,更显得一双眼睛漆黑硕大,像猫儿一样,乌溜溜的盯着人时,很难不让对方心生怜悯。

  “官家好些了吗?”裴昀放轻声音问道。

  “朕好些了,有劳裴大人记挂。”

  “官家怎么还不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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