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北_分节阅读_第188节(1 / 2)

  放眼关山南北,大宋疆土已所剩无几,内陆之上两江、两广相继沦陷,唯有广州海丰一带还有零星义军在反抗。与雷州隔海相望有一片琼台孤岛,然而此处自古便是流放之地,寸草不生,人烟稀少,绝难支撑行朝十万官民,而雷州与琼台又近在咫尺,即便登岛也无法抵挡蒙军大举进攻。

  此时又有官员提议,不若索性离开中土,继续南渡海外,至占城,寻求一线生机。

  占城乃是交趾以南一小国,历朝历代多为中原王朝之附属,朝贡称臣。前不久行朝为求退路,已派了使者南下与占城联络,可惜至今还未得到回复。

  这个提议得到了许多人赞同,毕竟连年海航,众人皆是苦不堪言,若能上岸常驻,哪怕是异国他乡也比继续漂泊来得好。

  然而谢岑与陆秋实都对此大为反对,一是占城毕竟是外邦番国,情势不明,寄人篱下处处受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泉州蒲家已是前车之鉴。二来我等大宋子民,纵是身死国灭,也要留在大宋土地之上,守住汉人最后一寸河山。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终是林世俊力排众议,定下了最终的目的地——崖山。

  珠江八大入海门,最西一门名为崖门,海面上东有崖山,西有汤瓶山,两山环抱,阔仅里许,形如门户,乃是天然避风之港。水军驻守于此,日出潮起,可出海作战,日落潮退,可据险而守,易守难攻,不失为绝佳战略要地。

  裴昀听罢这一决议,不禁心中一震,下意识抚上自己额角那处黥面。

  封敕不杀,刺配崖山

  兜兜转转,竟是又到了这里,如同命中注定般,一语成谶。

  而这一次,不仅是她一个人的结局,亦是行朝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是大宋王朝最后的归宿。

  千百年后青史末篇将用血色铭刻这两字,这段悲壮往事:

  崖山!崖山!

第214章 第四拾四章

  或许当真是天可怜见,终究是留下了最后一线生机,用过偏方之后,赵正病情有所好转,虽然仍是病弱体虚,但到底是在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来。

  赵氏血脉不绝,则大宋国祚不断,行朝上下因此大为振奋,扬帆起航,全速向崖山进发。

  登岸之后,谢岑与林世俊迅速组织人手,招募百姓,建造营房宫殿,制造船只兵器,昼夜不停的赶工,争取在蒙军攻来之前做好万全准备。

  如此一个多月后,宋军派出的斥候传回消息,蒙兀大军已攻占海丰,并获悉了行朝的踪迹,即日向珠江口进发,若不出意外,七八日后便会赶到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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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月朗风清,海波温柔,非但没有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不详,反而透露出一丝久违的安逸祥和。

  裴昀独自盘膝坐在岸边礁石之上,她摩挲着手中断裂的玉梳,聆听着浪花拍岸,感受着和畅的夜风,眺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心中异常平静,没有丝毫决战之前的忐忑与紧张。

  “这一天终于来了。”

  有人将她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裴昀回首望去,只见不远处谢岑正缓缓踱步而来,竟也是带着三分难得的闲适与释然,甚至打趣道:

  “林世俊这段时日烦躁不堪,寝食难安,若蒙军再不攻来,我只怕他一时冲动,直接率军向海丰冲过去了。”

  “如此倒也免得我等被动了。”裴昀自嘲一笑。

  谢岑走到她身边同样席地而坐,他手中拿着一只酒壶两只酒杯,顺手将其中一只酒杯递给了她。

  “来吧。”

  裴昀微微皱眉:“大战在即,你还有闲情逸致饮酒?”

  谢岑顿了顿,低声道:“今日是正月十五。”

  裴昀一愣,抬头望见天上圆月,不禁有丝恍惚。

  临安沦陷,赵韧身死,乃是去年今日之事。

  自那以后,山河破碎,行朝南下,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海上飘泊,在逃往,在流浪,在生与死之间挣扎徘徊,在一个又一个战败沦陷与投降的噩耗中强自振作,不知不觉,竟已过去整整一年了。

  裴昀无言,只沉默接过酒杯,与谢岑各自斟满,而后泼洒于面前尘土之中。

  浊酒一杯,祭赵韧,祭临安,祭万千忠魂,祭大宋江山。

  接下来,两人各自酒入愁肠,对月倾谈。

  “这一战,你觉得我们有几成胜算?”谢岑问道。裴昀轻嗤了一声:“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当下行朝有战船千艘,军民十万,坐拥天险,抢占先机,看似万无一失。然这十万大军中,却有半数以上都是亲眷、文臣、宫女内侍,而剩下的几万士卒,多是临时征召的民兵,战力不足,连月苦战奔波,亦是精疲力尽,士气低迷。且他们荒岛流亡,孤立无援,水粮根本无法坚持长久。最重要的是那领兵之人林世俊,此人......忠心有余,却实非良将。

  这一战,是鱼死网破,玉碎瓦全,必死之局。

  “我确实心知肚明,”谢岑苦笑,“只不过仍是心有不甘。”

  “若非心有不甘,你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了。”

  裴昀仰头喝尽杯中残酒,目光定定的望向大海远方,幽幽道:

  “商周秦汉,魏晋隋唐,历史如烟,人世哪有千秋万代?蒙兀能一统天下,自有其过人之处,大宋兵败如山倒,亦何尝不是咎由自取。有时我真的分不清,你我究竟是忠贞不渝,宁死不屈,还是只为一己私心,三分不甘,负隅顽抗。”

  隔海相望彼端,乃是同样名为崖门的小镇,此时此刻,镇上百姓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元夕竞渡,隐约可见那厢灯光璀璨,火树银花,欢歌笑语连连。

  “国仇家恨,我等切肤之痛,但普天之下仍有那么多懵懂黎民,赵氏兴废,不足以叫所有汉人为之而殉。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海滨,对他们来说,其实谁做了皇帝,都不打紧。”

  古人有训,舍生取义,若这生是一己之生,她自然毫不犹豫,可这生若是千万庶民之生呢?倘若蒙兀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呢?他们如此困兽犹斗,岂非冥顽不灵,逆天而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也顾不上什么忠君报国,什么大逆不道了。

  谢岑沉默半晌,终也是发自肺腑坦言道:“国朝确有千般不是,官家......也确有百般过错。若只是寻常王朝更迭,或许我也不会执着至今。然而如今是蒙兀人得了江山,你觉得他们会善待天下汉人吗?蒙兀南征北战,所到之处,无不劫掠屠杀,他们只懂占领,不懂治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于汉人是,于蒙兀人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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