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5(1 / 1)

可许诺不这么看,她自有歪理邪说,“明摆着,我和我爸天生犯冲,我妈刚怀我的时候他就想不要我,是我命硬,死皮赖脸投胎到这个家。好嘛,我这还没老成歪瓜裂枣呢,就嫌弃我嫁不掉,想方设法,要把我整成盆泼出去的水,嗤,哪有这种当爹的,以前白孝敬他了。”

出于家长的立场,我正儿八经纠正,“所有的父母,心里都盼儿女好,即使方法有差,初衷总是不错的,你不能这样误解你爸爸。”

许诺还是满腔愤慨,“这叫误解?老先生,你想的太简单了。我爸撺掇我妈,非给我办相亲。咱说那亲是你要去相的,那你就得拿出点担当来是不?这相好或相不好的结果都得接住对吧?我爸他不啊,逼着我去相,还必须得相出个好来,相不好他跟我发飙,说要把我拉出去毙了,我不给他毙,逃跑,他还要他警卫处的人抓我。”许诺越说越激动,撸胳膊挽袖,“老先生,你评评理,见过谁家的老子这么绝情的吗?这j□j的枪子儿,能对着自家亲闺女儿吗?”

理性上,我还是偏向许怀远的,把装水的大茶缸递给许诺,“冷静,冷静,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导致没相好这亲,让你爸爸发这么大脾气?”

许诺大大咧咧演给我看,“我一见面就冲那圆头圆脑的家伙喊,哟,帅哥,真潇洒,来,抱抱,嘿嘿,单身太久,就指着相亲时候抱个帅哥……”

我不忍再听,手揉额角,任何当父亲的,都不可能接受女儿行为上如此失当。重点是,再回忆起那场面,许诺毫无愧悔歉疚与自省,捧着搪瓷缸子,仰头狂笑,边笑边说,“你是没看到那男的他妈,当时表情特逗……”我受不了,“许诺,就算我是你爸,也会很生气的,你说你一秀秀气气女孩子家,怎的如此顽劣?”

谁知许诺却极笃定,“老先生,你才不会那样呢。好比你儿子要是去相亲,你绝对不会因为他不肯配合,就对他发脾气。”

我奇道,“你怎么敢肯定我不会发脾气?”

“开玩笑,我干什么的?警察诶,阅人无数,没点道行,怎么行走江湖啊。”

我承认,“你倒没看错,我不会为这种事跟我儿子发脾气,事实上,我不会硬逼他去相亲。以前,我的同事为他安排相亲,还是我替他挡下来,没答应人家。”

许诺就又激动,不,她很感动的样子,咬着口苹果,满嘴呜呜噜噜,“老先生,你怎么可以这么好?天啊,为什么你儿子有你这样的爸爸,而我却要落到我爸那种爹手里?”她热情迸发,将手里的苹果轻轻松松掰下一半来与我分享。我呆呆接下,这孩子,看上去文文秀秀,手劲儿倒是生生猛猛。“快吃啊,可脆了。”许诺劝我吃苹果,“我保证,很干净,不是白雪公主后妈种出来的,我选水果那眼光,贼亮贼亮。”她心无城府,天真烂漫,我只得随她,试咬口品尝,倒真很是脆甜,听许诺又个问题抛过来,“老先生,为什么你要拦着你的同事,介绍女孩子给你儿子认识呢?”

我有稍微迟疑,停顿住,我不喜欢把自家的私事说给任何人听。任,何,人!但许诺,人孩子赤子之心,家里大大小小鸡零狗碎给我倒个底儿掉,我若藏着掖着,是不是显得特小器特不敞亮?于是我也就很坦诚地告诉她,那年我的前前儿媳妇小玉意外身亡,方刚是存着放逐自己的心意,走到大西南研究所来找我,依靠亲情暂且疗伤,在当时的情况下,介绍对象给我的刚儿,不是安慰,而是打扰。就我个人经验来说,感情的事情不是科学研究,是没办法分析和解释的,更不能勉强硬来。

“干的漂亮!”许诺情绪饱满冲我竖大拇指,连带着我的情绪也随之饱满起来,大有知遇之感。她接下来问,“老先生,那你当年结婚,是人家介绍的?还是自个儿遇到的?”

啊,真是很多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和余素,还真是人家介绍的。可如果没人介绍,象我这样木讷无趣之人,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组织家庭,享受天伦吧。

那是余素,我的妻子,不,前妻,离开我二十多年后,我头回用顺畅,平静,和缓的情绪讲起她,在此之前,即使与刚儿之间,都未曾有过的流畅。

我告诉许诺,我是一个如何乏善可陈的工作狂,余素的出现,象神迹降临,她热情,美好,善良,温暖着我的人生。她超过我预想太多,深深地撼动着我,让我的心再也不能象从前般平静,无论干什么,都没办法全情投入,我的灵魂,有一部分,被余素狠狠占据,不能不惦记她。很可笑,我为我的妻子患上相思病,被胸口那陌生的,湍急的热度,惊得再也没办法直视妻子的眼睛,甚至我会在暗夜中坐起,趁着月色迷蒙,欣赏她的面目,感恩老天让我与她相守。而这一切,余素并不知晓。

余素是记者,生下方刚那年,她被委派去采访印尼华侨,来新中国援建的造桥专家李纯恩,之后是一系列追踪采访,我的妻子逐渐爱上李纯恩。长达六年时间,他们不间断书信往来。虽然那只是精神上的出轨,他们之间连手都没牵过,但我还是无法忍受这件事。我不太会处理感情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笨拙地要求他们之间停止通信,也努力告诉妻子,我很爱她,不想失去她,后来更为此和她吵闹过,都没办法再挽回妻子的心,我们还是离婚收场。

再后来,遇到那场政治风暴,李纯恩未能幸免遭遇屈辱,余素怀着他的孩子,跳楼自尽。接到她的死讯,我曾两日躺在床上,水米未进,恨不能随她而去,亏着方刚救了我。那年,我的刚儿不过六七岁,我这个鲁钝愚蠢的父亲,未能照顾到他,却要他来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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