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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呢?那是冥土惨白的月色之下,终是再见面的李斯、章邯在那闲暇之余碰头,将过往提及,话语停顿,好似是发出幽幽的感叹。

秦亡之后那太史公的记载也好,嬴政口中所说到的言语也罢,自是不曾告诉李治,在那骊山皇陵之下究竟存在着多少陪葬品,存在着何等样规模的、做为始皇帝陪葬的俑人的。

从那尚未曾佚失的、只言片语的记载里,你或许可以看到、可以知晓在那地宫皇陵之内,具有着长明不灭的灯烛,存在着大量水银浇筑而成的日月与星辰,潜藏着天下、六国王室上百年的积累。但......

谁又能知晓,那骊山皇陵之下,沉睡在那泥土之下的从来便不是百具、千具,而是......是昔日大秦横扫天下之铁骑,是大秦军功爵制之下,那立下汗马功劳的,普通且平凡却又并不平凡的一个个秦人之样貌与形态留存。是......

“生前死后,都是在追随着陛下的,不是吗?”

秦皇的意难猜却又没有想象中的难猜,舍去想要求长生,想要十世百世而至千万世,抑或是此去泉台召旧部,于亡者的国度中再起一番风云将所有的一切落在自己掌控等虚无缥缈的目标以外。

那一个又一个形神兼备色彩鲜明的、被埋藏在骊山皇陵之下的俑人,又何尝不是一种铭刻与纪念?

青史无言,或许会被漫长的时光岁月所潜藏和掩埋,甚至是扭曲和篡夺。然而在那无数个千年之后,终是会有什么从泥土里透出,于天光之下带给世人以震撼。

“人的一生中有三次死亡。”

当十殿阎君叫嬴政收服,当古老的阴魂于秦皇的召唤之下再归来,当纷繁错杂却又浩如烟海的冥府典籍、记载、卷轴等种种俱是被大秦的文官们掌握。蒙毅以手扶了额,从那如山一般的纸片中抬头,却是由此而发出没有任何来由的感叹。

重于泰山也好轻若鸿毛也罢,生与死从来便是世间的凡人们所无法逃脱和逃避的议题。而当蒙毅在八百年后再归来,接触到有关地府的种种以后,不管这地府的阎君、判官、阴神们究竟是怎样的尸位素餐抑或者平白将位置占据。

聪颖且颇具智慧与理解能力如蒙毅,却又是能够从中体会与领悟到不一样的感想及感悟的。

第一次死亡,是躯体的死亡。呼吸消逝心脏不再跳动,生命的迹象与特征停止。灵魂同肉身相分离。

第二次死亡,是你死亡的消息被传出,世人知晓了你不再人世的事实。是社会层面的死亡。

“所以你不难看到,有人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死了,仍留存在世间,一切如常,恰如同在生之时。直至眼前的迷雾被揭开,自身死亡的真相被叫破。”

蒙毅如是言,于姚贾等望过来的目光之下给出定义,做出解读。手中纸张扬起,所记载的,恰是曾在凡尘间发生的一则趣闻,被记载阴间的文书中。做为记录。

讲述的正是那南北朝之际,神州陆沉魑魅魍魉并出,妖魔四起,诸多种种神奇诡异之事件生出。其中有一项,便是有旅者外出归来,行走坐卧,同家人相处间同过往并没有任何不同。

只除了其人似乎生出了奇异的病症,变得畏光等种种。当然,纵使其家人心中奇怪,却似乎并不能造成太多的影响。

直至有同乡归来,道是其人早便已经被盗贼所杀,死在外间。

于是那一刻,原本鲜活的□□在一瞬间变得腐朽苍老直至风化,本是同生人无异的旅者在最后时刻、在众人目光之下发出如梦初醒一般呕哑嘲哳的言语与轻叹。

“原来我早便已经死了啊。”

这便是人的第二次死亡,是你自己、是你身边的人,意识到你终是死亡。至于那第三次死亡,则是所有的典籍、文字、记载与痕迹被销毁,你于世人、于周遭人的印象中,彻底消失。

被完全彻底的、叫这世界所遗忘。

所以就某种程度上而言,纵使这并非是一个仙神显世具有着诸多种种神通术法的时代,可只要你的名在被传诵,你的事迹在被流传,那么你便不会迎来最后的、彻底的死亡。

获得某种意义上的长生。但那似乎是帝王将相,是那些圣人、大德大善,于世间有大声望的生灵的特权。千年万岁之后,不管或藏或否,世人或许记得秦皇,可又有谁知晓,那帝座之下,累累白骨,曾经为那功业而做出贡献的普通人呢?

记得疆、午这些微不起眼的人名?

“陛下在,大秦便在,不是吗?”

章邯轻笑,以言语反问过李斯。问出那分明是于彼此内心中,分明是早便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

那存在于地面之上的、属于骊山皇陵的那部分或许有那么一日,终将被开启。届时现身在这世间流传在世人印象里的,又何止是那秦皇?是那所谓之帝王将相?

千人千面,于那某一个角落,在那某些方面,说是君王的心血来潮也好异想天开也罢,终是有什么并不曾叫那帝王所忘记的。于是你便会发现,故人从未远去,而是存在于此世之间,在这片土地之上一代又一代被传承。

八百年前的是秦人,是将帝国铸就了的黔首与生民,八百年之后的......

不管嬴政承认与否,一切却又似乎是相同且没有过多的分别的。于是大秦,大唐,咸阳,长安。这铁血且强硬的,本应当放任内心阴暗滋长的帝王选择的,竟是一条恍若走钢丝一般,合乎阴阳的道路。

当然这重要又不重要,世人同样无法弄清楚这帝王是否邀买人心,抑或是将记忆力强悍到对每一个俑人,抑或者说其在生之时事迹与面目等种种俱是熟悉的地步。只是秦一统六合之前及之后的时间中,事无大小,这帝王却又是切切实实过问了的。

嬴政自不可能亦不会认为自己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带善人,大明宫中摇曳的烛火之下,君王话语回荡,不过是平静将那秦人殉葬之俑人讲述。并不曾含有那个中之意义与自身某些想法等种种。

然后开口,仿佛是轻描淡写,又好似是漫不经心一般说出言语道:

“朕自是没有将那骊山皇陵挖掘的癖好,而使那些现身在世间同样并不适宜。所以,”

以手指过那叫李治握在手中的木雕小人,嬴政开口,好似是带了几分戏谑道:

“权作是静心之举。”

???!!!

“您不是很忙吗?”

又如何会有空闲,玩这样的手工活,培养这样的爱好?

李治无言,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

第127章

但很快的,当话音出口、落下的那一瞬间,李治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又或者说这人生种种如果是一场修行,那么不管嬴政意志再如何坚定,再如何的不为外物所动,当这帝王在八百年后再醒来之际,终究是受到影响的。

心中有恶意在不断翻腾和滋长,属于人性、属于帝王本能之贪与欲,甚至是那众生之种种恶念,同样在时时环绕,试图将其同化,转变和塑造成为世人所想象的模样。

“这便是香火,是信仰。”

那是忘川冥府之内,静默流淌的河流及无边且灿烂的彼岸花旁,东华帝君在檐下煮茶,对着彼时进到冥府当中的帝王说出言语,做出提点。

神明的诞生与形成方式从来便不被定义,更不唯一。而东华帝君这古老的仙神给嬴政展现出来的,则是那几种最普通同样是最常见的。

又或者说是先天神同后天神之间的区别。是如东华帝君这等古老的仙神之外,另一种成神的途径。

“因人间帝王、将相甚至是当地主官的册封,得人道、皇道之气运承认,享生民百姓之香火供奉。你因何而成神,因何而拥有那神力与威能。那么自然,同样是要受到其制约与限制的。”

“神明本不应当因此而被定义,但谁又规定了,神明便不能因此而被定义?”

“父神盘古尚且会陨落,伏羲、女娲这样具有创世、造物威能的神明尚且有所顾忌。天道,人道,大道之下,本就没有永恒。”

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纵使长生久视如这古老的仙神,在那一瞬间亦似乎是冷漠、讥诮且薄凉的。并不因那寿命悠长而欢喜,更不因超脱在世间,在那绝大多数的生灵之上而愉悦。

又或者说逍遥、自在与无拘束、肆意妄为等种种本就是相对。神爱众生,那高高在上且古老的仙神,或许当真爱着这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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