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外公(2 / 2)

我见嘎公(外公)最后一面,是在一个十分酷热难当傍晚,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是1980年7月7号(日),我和妹妹坐在竹片藤条床上乘凉,看连环画,故事会书,忽然敲门的声音。我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穿上拖鞋,就光着脚丫子去拉门栓,没等我把门完全打开,一个用桑木小扁担,挑着两个蛇皮袋子的老汉,一言不不发地闯了进来他反手把门关上。只见老汉头戴破2个破洞草帽,黝黑的脸颊深陷进去,满脸深深皱纹和衣服上的皱褶连成一片,一件洗得发白的灰粗布上衣纽扣没有一颗相同,两条穿流油似的棉裤,罩着的长腿,光着10个像酱豆腐般的脚丫子。啊?是我的嘎公(外公)!

我把嘎公(外公)引到妈妈的面前,妈先是一怔,尔后那两只像玻璃球一样发青的眼珠子忽闪着。“伯(爸)呀,不是说说你,看你么个(奇葩)样子,你又有莫事塞(啥事啊),让隔壁(邻居)瞅瞅瞧见(碰见)多损脸(没面子),好翻命(很丢人)……”

嘎公(外公)半天不语,红眼圈噙满了泪。后经我一再软磨硬泡,他才放声嚎啕大哭。嘎公(外公)倾诉他的不幸:

自打嘎嘎(外婆)病逝后,待嫁的二姨和未婚的舅舅,不再认他做继父了,经常无缘无故乱发脾气,当着嘎公(外公)面甩东西拍桌子,故意找茬撵嘎公(外公)走……

嘎公(外公)白天街头巷尾捡拾废纸箱,空瓶子卖钱;夜晚睡桥洞栖身,被撵出家门整整两个半月了,上顿接不住下一顿,实在撑不下去,才来我我家投亲,希望妈妈能收留他。

嘎公(外公)的眼泪颗颗滴在我的心上,我抹着鼻涕用怜惜和同情的眼神央求妈妈把嘎公(外公)留下来,让他在我们家干杂活,但迎回来的只是妈妈恶狠狠的翻白眼。“伯(爸)嘞……你不晓得舍(不知道),我家房子小,经济拮据,入不敷出……加上香儿他爸前几天去武汉参加“市师训班深造……三,四个月怕是回不了……我当不了家,不能做主……你住下来,会臭屎(出事)的……”

妈妈一脸不耐烦,翘起月牙嘴唇说:“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你今卓黑了(今天傍晚)挪挪窝儿(离开这里),搭伙(乘坐)今晚的末班车到广水镇芦兴店,听说【广水陶瓷厂】正在扩建职工宿舍大楼,开工之初,是要招收一批小伙计(临时工)的,没有寿命(年龄)卡脖子(限制)……”

妈妈从抽屉里拿出来2张50元面值的人民币钞票,递给嘎公(外公)。“伯(爸)呀,不是我说你,你嘴巴也要把好门框(留点口德),莫要(不可)在外头(人前)卖我弟弟妹妹的柺(说坏话),他们都是成年人,你把他俩的名声搞臭了,他俩还不咒你(恨你)一辈子啊……”

我发现嘎公(外公)那皱巴巴的脸上,每一根粗狂的线条那么异常,那咬紧的嘴角那么有力,两只干柴似的手,神经质的抖动着,红红的眼睛闪烁着憎恨的光泽,嘎公(外公)把2张50元的钞票,摔在地上,用脚尖踩了几下,缓缓转过身去。

我默然望着嘎公(外公)蠕动的背影,又扫了一眼,略露惶惑神情的妈妈,我呼出一口粗气,怔怔的倚靠门框发呆,突然,我的双手猛捂眼睑,泪水泉涌般从指缝中流出……

三天后,广水镇街道办事处贴出来认亲通告,上面盖有公安局印章,通告大意是:一个捡垃圾(拾荒)的老人,在广水陶瓷厂职工宿舍建筑工地外二十米处梧桐树下,口吐白沫,怒目圆睁,跟老鼠抢口粮板命(吃老鼠药自杀身亡)了……

人生有多少往事,随着时光的流逝,会使人淡漠,让人忘记,然而,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嘎公(外公)的身影,嘎公(外公)的音容笑貌,嘎公(外公)的人格品德,却像雕塑一样,深深的矗立、铭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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