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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迦渡立刻调整视角,将镜头对准那人。

真的是他!

一身黑色作战服, 垂着头,黑发遮住眼睛。他只是简单地坐在桌边也足以叫人移不开眼, 正是景泽阳!

找到了!

宁迦渡握紧拳头才没让泪水涌出眼眶。

他快速敲击键盘, 一道绿光向景泽阳射去。

就如同各个副本里正发生的一样, 当景泽阳注视这道光的时候,就能被拉出游戏,回到现实。

然而,光线在射出的同时就散开了,像雨滴落入海洋,消融得无影无踪。

而景泽阳就坐在桌前,毫无反应。

他的面前摆着一杯水,每隔几秒水面就震动一下,好像有什么落入杯中。

滴答,滴答……

他就这么看着那杯水,似乎屏蔽了周围的一切。一向挺拔的身姿在白噪音一般的雨声中显得压抑又颓然。

宁迦渡的呼吸微微急促。

食指近乎痉挛的敲击键盘。

奇怪,不应该是这样…!

这一切都太过怪异。这间房间不对,奇怪的雨声不对,景泽阳的状态也不对!

宁迦渡心口翻涌着不安,大脑被纷乱的猜测攫住。

哗啦啦的雨声在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大,敲打着耳鼓,加剧了这份不安。

就在这时,几乎静止的画面忽然有了变化。

两个人从画面两侧出现,拉开餐椅,坐在了桌边。他们的动作自然随意,就像在自己的家里。

他们手里各拿着一杯水,放在桌面上。

啪,啪。

玻璃杯底轻磕桌面,发出微弱脆响,敲击着宁迦渡已绷紧的神经。

镜头的角度拍不到左侧人的脸,只能看见他穿着高领黑衣的一半身体,和握着水杯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

而右边穿高领黑裙的女人正看向男人,精致的五官在黑暗中,如子夜盛放的玫瑰般夺目。

宁迦渡的眼睛骤然睁大。

这是他的“母亲”!

是赋予他生命和一半基因的人!

那么,左边的男人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是宁安之。

他的手指正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似乎正在说着什么,耳中传来模糊的低语。

景泽阳依旧一动不动。

这三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前,面前摆着同一款玻璃水杯,低声交谈,流淌出一种诡异又和谐气氛。

使宁迦渡不寒而栗。

就像小时候的自己与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的感觉一样。

所以,这是游戏在告诉他,景泽阳已经融入了那个虚假的世界?无法再脱离?

这时,女人转头看向镜头,她和蔼地笑着,伸手从画面外拿来一杯水,推到镜头前,像是要宁迦渡加入他们。

那是一个橙色陶瓷杯。

记忆随之铺面而来。

高一的暑假,他在一次药物实验后高烧不退,景泽阳冒雨帮他把作业送到家。

那时,尹林琼给浑身淋湿的景泽阳煮了姜汤。用的就是这个陶瓷杯子。

那天晚上,当他偷偷捧着杯子,忍不住将嘴唇轻触杯沿时,尹林琼夺走杯子,无情地讥讽他。

“真恶心,基因筛选也没发现你有这癖好。”

杯子被打碎,碎片扔进垃圾桶,像破碎的太阳。

他的母亲警告他:“敢谈恋爱,就退学,关到实验室去。”

这个虚假,黑暗,可怖的“家”!

而现在,景泽阳就在里面,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轰隆——!

雨声突然变大,伴随着电闪雷鸣。

一直紧绷的情绪达到顶峰。

对过去的憎恶,对所谓“父母”的仇恨从没有这么强烈,眼前景泽阳灰败的身影刺痛他的双眼,两者融合成比雷雨更汹涌的惊涛骇浪,在宁迦渡的脑中溃然决堤。

他用力按下发射按键。

这次绿光穿透黑暗,直向景泽阳射去。

那个身影一下子被刺穿,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屏幕。一双眼珠却是冷寒的银色!

黑暗从他身体里蔓延出来,如浓墨倾倒在镜头上。

屏幕骤然熄灭。

宁迦渡胸口一紧,扑向屏幕,脆弱的身体像绷断的弓弦,瞬间脱力。

意识仿佛被屏幕吸了进去,落入黑暗。

此时他才发觉,雨声,水滴声,甚至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都是催眠。

那个“它”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无论救出多少玩家,也救不回他最深爱的那个人。

这个崩塌的世界再也回不到从前。

景泽阳从昏睡中醒来。

他沉在海底,身体被黑色水流包裹住,连手指头也不能动弹一下。

他只能勉强抬起头,然后就看见自己手腕上缠绕的闪着绿光的手环。

那是宁迦渡在离开前留给他的。

当他的身体被指环的银色吞噬,刺耳的电子噪音响彻脑海时,是这个手环使他保有最后的理智。

他的身体已然崩解成无数数字,他看见了,更确切地说,是他感受到了组成游戏的数字矩阵,像数不清的银灰色巨网在黑暗中层层交错,宇宙一样深不见底。

他也感受到了游戏的本体。

那个用宁安之的形象出现的“它”。

“它”没有形状,是盘踞在宇宙中心的最黑暗的一部分,又或者“它”就是这黑暗本身,操纵着字节的变化,脉搏一样跳动,频率像宇宙的背景辐射一样,不可抗拒。

那频率要带着他一起共振。

景泽阳手无寸铁,是手环为他阻挡了共振。

察觉到他的抵抗,“它”换了种方式。

“它”用黑暗吞没他。

那是人类所能感受到的最负面的情绪。

所有进入“万维之门”的玩家的记忆和他们所产生的情绪。

恐惧,慌张,憎恨,疯狂,所有堂而皇之的龌龊,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人性最黑暗不可告人的一面,像昭示与炫耀,铺张在他面前,一幕一幕,逼着他体验,逼着他重塑三观。

罪恶才能存活,善良只有泯灭。

而人的恶没有下限。

“它”在用这种方式侵噬他的意志。

这些情绪对于尚存良知的人来说,哪怕接触一点,都能让人希望自己不曾活着。

像景泽阳这样将正义看作是信念的人,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的灵魂从深处被污染啃食,对于“善”的信念快要崩塌,但在最深的黑暗中,他看见了手腕上微弱的绿光。

那是一个盼望着他的人。

那是宁迦渡!

希望再燃烧起来时,一如星火燎原,将他的意志锤炼得更加坚不可摧。

最终,他没有被同化。

眼看他无法动摇,游戏便将他困在海底。

他被黑色的水流缠住手脚。污浊的海水硫酸一样腐蚀着他,保护他的绿光手环已经黯淡。

滴水石穿。这种腐蚀是物理意义上的,与他的意志无关,也无从抵抗。

他能看见,自己身体的轮廓已经模糊,手指像腕足一样延伸,别的部位可能也变形了。

大约他现在已经是个怪物。

景泽阳疲惫地闭上眼,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但他必须坚持,坚持到宁迦渡找到办法击垮游戏,坚持到他想出办法离开海底!

远处依稀传来歌声。

一条人鱼穿过黑色暗流,游到他身边。

景泽阳看见他,发出无声的冷笑。

是城堡浴池里那条唱催眠曲的人鱼。

这片海底大约连着浴池的底部,自从他被困在这里,人鱼每天都来“看望”他。

彩色贝壳串成的“衣服”下,白腻的身体若隐若现,人鱼顶着和宁迦渡一模一样的秀丽面容,却做出本人绝不会有的魅惑的表情。

粉色舌尖舔着唇瓣,眼神带着狡黠的迷离,指尖从景泽阳的喉结划下,吟唱飘渺的歌曲。

“你很累了,是吗?为什么还要坚持?”

“来呀,和我一起,我更热情,也更爱你。”

“把我当做他也可以,让我满足你……”

他的手指肆意地游走,在危险地带徘徊,极尽挑逗。

对此,景泽阳只回以一声冷哼。

催眠与诱惑。

不过是游戏瓦解他意识的另一种手段。

也是最没效果的手段。

他冷眼看着人鱼的手穿过枷锁般的黑水。

一个想法进入大脑。

“长的像他有什么用。”景泽阳痞里痞气地勾起唇。“你是条鱼,抱起来也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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