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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夏一下子想到进医馆时听见的闲言。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进去,果然见地上跪着两个半大孩子。

大的那个也不过十二三岁,小的最多八九岁,此刻都头插草标,旁边立了个木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卖身葬母。

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就这一会儿工夫,就有两个人上前问。

但一听要买就要把兄妹二人一起买走,打听的人就不乐意了。

毕竟半大小子正是能卖力气的年纪,随便带回去当个小工,还不用付工钱,怎么想怎么划算,另外的丫头能干什么?

当然大户人家也不是没有缺丫鬟的,只是他们大抵直接从牙行买人,有人担保,带回去不合用了还能退回。

秦夏远远打量着这两个孩子,见虞九阙没有离开的意思,索性就带着他又往前挤了挤。

恰在此时,又有一个汉子步行而出,表明可以带走兄妹二人。

“而且保证你们吃饱穿暖,你的小妹还不用干粗活!”

这条件可谓太好,然而此人话音刚落,旁边人群里就有人拆穿他道:“小子,你可莫要上了此人的当,这人是专门帮烟柳胡同拉皮条的!这是要把你妹子,卖到窑子里当窑姐儿!”

当下众人哗然。

纵使良家沦落风尘并不罕见,可这样公然诱骗的也委实太过不要脸。

当即就有几个看不惯汉子做派的,朝他脚旁啐了几口。

汉子在原地蹦跶了几下,不服气道:“你们一个个只会看热闹,说风凉话,有本事倒是出钱给他们的死鬼娘买棺材!”

说罢又看向二人之中的少年,苦口婆心道:“你别听那些人胡说,什么窑姐儿,我给你妹子寻的馆阁,那都是做清雅生意的,断然没有那些乌糟事。届时你妹子只管修习琴棋书画,侍奉那些文人公子,哪天被人看上了,说不准还能领回家当个小妾,回头生个胖小子,不比去当丫鬟来得好!再者说,你也留在那边当个杂役,遇见纠缠无赖的,还能护着你妹子,能吃什么亏,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汉子看上了那小丫头的模样,他阅人无数,很明白什么样的骨相是美人坯子。

转手交给老鸨,必定能大赚一笔!

这一番话,循循善诱,换一个脑子不清醒的,怕是都能进了他的圈套。

幸而做兄长的是个明事理的,当即回绝道:“卖身葬母乃是我们兄妹的无奈之举,但就算真的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将我小妹送去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

汉子吃了个瘪,加上周围人里实有不少骂他的,最终只得没好气地走了。

走前还不忘道:“你小子若是后悔,可去烟柳胡同的红梅馆寻我。”

这是还不死心呢。

拉皮条的走后,两个孩子依旧直挺挺地跪着,身边人叹气的有,摇头的也有,但就像方才那个汉子说的一样,终究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帮他们一把。

看客到头来也只是看客。

过了这么一会儿,已有一波人看够了热闹离开了,秦夏和虞九阙因此站到了最前排。

虞九阙看向秦夏,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这时,秦夏却率先同兄妹两个搭话。

“小子,我看你指尖有墨迹,这木牌上的字,可是你写的?”

对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继而仰头答道:“正是。”

秦夏面露意外之色。

“所以你识字?”

少年再度点头。

“我幼时上过一年村塾,认得几个大字。”

这倒是意外之喜。

对话到这里,虞九阙已经意识到了秦夏的用意。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身边的人,得到了秦夏一个征询的眼神。

两人心有灵犀,不需多余的言语。

虞九阙轻轻地无声颔首,就这样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得知面前的两个大人有意将自己和小妹一起带走,少年心中一动,可有了前车之鉴,他不得不用戒备地目光先行审视“买家”。

“不知老爷是要我们兄妹两个做什么营生?是当小厮丫鬟,还是旁的什么?”

他坚定道:“我们不怕干粗活累活,只求兄妹一起不被分开。”

秦夏失笑。

“这一点你放心,我想帮你们的缘故在于,家中新开了一家食肆,正缺伙计。你们兄妹二人可以一道去做事,平日里就住食肆后院,如何?”

这听起来确实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少年一时不敢相信。

“您当真愿意同时带走我们兄妹二人?”

秦夏认真道:“没错,你们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跟着走,再告知我你们欲将令慈安葬在何处。”

为免少年及周遭人质疑,他又补充道:“家中小店在鹤林街,原先是何家包子铺,现下已改换招牌,名为秦记食肆。”

说到这里,已经有人认出了秦夏和虞九阙,主动帮他们说话。

“小子,秦老板的确是开食肆的,过去在板桥街摆食摊,很是有名!”

“我说怎么刚刚就看着这汉子眼熟,可不就是前阵子六宝街卖煎饼的?”

甚或有人开始上前和秦夏攀谈起来,说什么虽然那些吃食方子照旧有人做,打的是秦家招牌,味道好似也差不离,可仍然就爱吃秦夏亲手做的那一口!

秦夏含笑一一回应,还不忘趁机打了一圈广告。

一顿叽叽喳喳过后,不说别的,起码兄妹两个是信了秦夏不会转手把他们卖去奇怪的地方了。

少年拽着小妹一起,连磕三个头,脑门都磕红了,才互相搀扶着起身。

秦夏和虞九阙亲手摘掉了他们头顶的草标,丢到了一旁。

看客们就乐意看这等大团圆的戏码,还有人拊掌叫好。

好不容易远离人群,原本想去陶瓷铺子买东西的计划看样子是不成了,两人一合计,直接转道鹤林街。

郑杏花风风火火迎出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大小掌柜身边又多了一对孩子。

虞九阙主动道:“郑嫂子,这是咱们铺子里新雇的伙计,是兄妹两个。”

郑杏花了然,温和一笑,“原来如此。”

除此之外,没有多问,她只是个帮厨,守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道。

一行人进了食肆,虽说招牌挂上了,但里面还没有完全安置好,还显得有些冷清。

郑杏花主动提出去后面烧水泡茶,秦夏也没急着领兄妹俩去后院,而是在大堂里拉开桌子,和虞九阙落座后,也示意他们两个坐。

少年摇摇头,表示自己站着就好。

小丫头也有样学样,同样不肯坐。

秦夏无奈,和虞九阙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先是问道:“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名字?”

“我叫邱川,我小妹叫邱瑶。”

少年低着头答道。

他以前听人说过,一旦卖身为奴为婢,以前的本名主家是断然要改掉的。

既然走出了这一步,他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哪知接下来却听把他们买走的年轻郎君说道:“好,我们记下了。”

记下了?

邱川茫然地眨眨眼,问道:“老爷不给我们改名么?”

这回反而是秦夏愣了。

等他反应过来,遂扬起唇角解释道:“你们莫要误会,我说过,我只是想帮你们安葬母亲,又恰好因为铺子里缺人,所以雇你们来做工,并非是要你们真的卖.身。”

竟是不需要卖身为奴,而是单纯给铺子做工?

邱川用力咽了一下口水,假如不是这食肆好端端地立在这里,也确实是还没有开张的模样,他都要怀疑这里面还有一道陷阱了。

再三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后,邱川又扑通一声跪下了,把端着茶水过来的郑杏花都吓了一跳。

邱瑶见大哥跪了,也抢着要跪,最终被秦夏和虞九阙一人一个,强行拽了起来。

秦夏叹口气,先示意郑杏花把茶具搁下,这才转而对邱家兄妹道:“咱们之间只是掌柜和伙计的关系,并非主仆,你们之后莫要再如此了。”

说完后,他主动倒了两杯热茶,递给少年和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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