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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夏既是掌厨又是东家,必定是挖不走的,很快就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高阳的头上。

最早动心思的是集贤楼。

原本仗着侯府做后台,一直骑在头上的太平阁关门大吉,集贤楼的东家齐老爷乐得露了好几天的牙花子。

而和光楼,原本是不入他眼的。

要说为何,实在是接待的主顾,从根子上起就不一样。

和光楼位居南城闹市,寻常一隅,虽也有雅间阁子,可一楼大堂最便宜的菜,几钱银子就能点上一碟。

他们集贤楼呢,那可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最令集贤楼傲气的,就要数先帝还曾微服来过楼中用膳!

至今楼内的招牌菜,还是先帝爱用的三道,曰蜜烧熊掌、红煨鹿筋、牡丹裙边。

野熊性情暴烈,完整的熊掌难得一见,金贵非常。

鹿筋则只用梅花鹿所出之筋,食材本身筋道难炖,集贤楼的庖厨却可令其软烂出胶。

裙边乃是甲鱼壳子边缘的那一圈软肉,十只上等甲鱼方能出一盘菜,摆盘如盛放牡丹。

这几道菜,随便拿出一道的价钱,都可以在和光楼置一桌席。

然而这一回,乍听得菊花锅子都进奉到御前了,齐老爷是真真坐不住了。

他早就听闻秦夏似有东厂中人有交情,就连城内兵马司衙门也要卖他几分薄面,想必就是通过这等门路,将食方送进宫讨赏。

可见这个秦夏,不止为做菜,更懂经营之道。

长此以往,焉知和光楼是不是下一个太平阁?

齐老爷掂量着秦夏的份量,自觉若是真以银钱诱走了高阳,这也是你情我愿之事。

真比“关系”,集贤楼也是不输的。

挖人墙角的事,齐老爷当然不能亲自出面,而是寻了个京城里有名的说客代劳。

此前他有意打听高阳的月钱,没什么结果,便按照高了算,一年许一百两整。

他自认这个价钱一定高于和光楼,假如高阳有意提价,仍有五两的余地可以浮动。

齐老爷的算盘打得响,高阳一来,至少和光楼的食方就来了一半,得此加持,再凭借集贤楼这么多年在盛京打下的根基,不说区区一个和光楼,就是东福居,怕是也难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过去盛京有三大楼分庭抗礼,自此以后,必定是他集贤楼独得头筹!

孰料说客首战告败,回来臊眉耷眼地说,东福居也遣了说客去寻高阳,出价一百二十两。

气得齐老爷一下子站起来,险些把手里正在盘着的两个核桃甩出去。

“一百二十两聘个厨子,他茅老三疯了不成!”

那高阳虽现在听起来奇货可居,到底不过是个秦夏教出来的伙计,他出一百两已足够高家祖坟冒青烟了,这姓茅的倒是大手笔!

茅老三便是那东福居的东家,和齐老爷互不对付许多年。

“我堂堂集贤楼,也不差这几十两银子,你且再去,他出一百二十两,我便出一百三十两!”

跟在齐老爷身边的酒楼掌柜一听,这还得了,现下楼内的掌灶大师傅,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十两银子,一年一百二十两。

要是随便来个新的庖厨,岁数还比刘师傅小,月钱却更高,不得大闹一场,彻底乱了套?

齐老爷却已经不听劝了,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者酒楼中本就不许伙计私议月钱,大不了我过后寻个由头,我给老刘涨上几两银子就是。”

掌柜一听,见东家一意孤行,只好作罢。

同时盼着面前这个眼珠子滴溜溜转的说客,是个嘴严实的。

这几人又怎会知晓,秦夏夫夫对高阳一家之恩,千金不换,哪里是能用银钱衡量的。

就说这齐家的说客,好不容易蹲守到机会,在街上“偶遇”了外出采买的高阳,把人请到了路边的茶肆中说话。

那可真是一张恨不得能把死人说活的巧嘴,说到口水都要干了,高阳却只抬了抬眼道:“承蒙贵东家看得起我,只是家中有儿有女,要养家糊口,也不怕您笑话,既是要离开和光楼,必定是谁家给的月钱高,就往谁家去的。”

说客愣了一下。

难不成他先前打听的消息有误,分明自己报的价钱,已经比东福居还要高十两,怎的这厨子还不知足?

高阳牛饮了一盏茶,半点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东福居的茅老爷许我一年一百三十两银钱,我单拿出个零头给娘子,都够她在老家吃香喝辣了。倒是累的您白跑一趟,这顿茶钱便由我来付吧,回头还要劳驾您替我回了齐老爷。”

说罢起身就走。

说客一急,赶紧一把将人拉住。

别看他是个靠嘴吃饭的,可哪一行都有规矩。

他向来名声在外,但凡出手,没有谈不下的硬茬子,此番借了齐老爷的雇佣,第一回 不成就罢了,第二回要是也不成,招牌都要砸了。

他强留了高阳坐回原处,添茶赔笑道:“高兄不忙着走,说来说去不就是银钱的事,您是外来人,怕是不知道,别看那东福居的茅老爷看似钱给的大方,他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东福居这几年走了几个伙计,您可知道?若是不信,打听打听便知。”

他见高阳意动,趁热打铁。

“要说,茅三爷哪里比得上齐老爷,他老人家惜才,成日里端两个核桃,和尊弥勒佛似的,向来宽容待下,光过年的红封,都封银元宝呢!”

说到这里,他狠狠心,跺跺脚,给高阳许诺。

“高兄,这样吧,我说个价,咱们再加十两,一百四十两,您点个头,我保证齐老爷出得起,东福居那边,您就别再议了,只等着收拾铺盖,去集贤楼当大师傅!”

集贤楼分明有现成的大师傅,他这也是急了眼了,甭管真的假的,什么话都敢说。

高阳一副只认钱不认人的模样,居然点了头,还说一百四十两不好听,至少要往上再添一点才成。

说客在心里不重样地骂了他半晌财迷,面上却还是客客气气,拍着胸脯,道是保证把这事给办了。

说客一走,高阳就提着买来的菜回了和光楼。

秦夏本来在指点两个婆子拆蟹,好做今年的第一批秃黄油,见高阳回来了,才带他上了二楼。

这里尽头的一间阁子平日里是上锁的,专供秦夏和虞九阙两人用。

两人一前一后入内,高阳把与说客的对话和盘托出,只字未有遗漏。

秦夏忍不住笑,“此话一出,必定引得他们两家互相叫价,成了狗咬狗。”

他随手拨弄两下桌上算盘,这把算盘是虞九阙特地放在这里的,外头一圈用的是红酸枝,竹子用的是沉香木,触之满手余香。

“这两家酒楼,看着歌舞升平,若回归菜肴本身,只能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继续这般经营下去,被旁人分走一杯羹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或许心里也有数,方在和光楼横空出世后,不约而同地动起歪脑筋。

高阳近来也多闻京城事,深以为然。

“尤其是集贤楼,听闻他们那的食材都以猎奇取胜,做个锅子不用鱼肉,只用鱼唇,那些个熊掌鹿筋驼峰,也都不算什么,早年还做过鲜猴脑,后来不慎吓坏了一名官家女眷,当场晕厥,教人报了官,一番申斥,此后才没再公开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吃食了,当然背地里如何,咱们也不知。”

秦夏摇头。

“我也听人讲起过,他家那猴脑的做法残忍至极,吃过的人说比不得猪脑花三分香,不过是好奇那个过程。”

高阳撇撇嘴。

“依小的看,还是盛京这些个老爷们太有钱了。”

好好的大鱼大肉不吃,非去敲什么猴脑子,以前在齐南县,哪里听过这等奇事!

不管怎么说,背地里撬人墙角,都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先前秦夏令高阳故意同说客抬价,也是为此。

他们既给自己添堵,自己也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过几日,集贤楼的刘大师傅就“意外”得知,东家和掌柜在背地里寻新厨子,不仅开的月钱比自己高,且一来就要做大师傅。

他顿觉自己多年来对集贤楼的忠心耿耿都喂了狗,一大早就丢了锅铲,硬邦邦地扔出三个字:不干了!

偏巧刘大师傅闹罢工这日,楼里来了一桌贵客,点名要吃他掌勺的鱼唇锅和牡丹裙边,情急之下,掌柜只得让灶房里的一个学徒顶上,鱼唇锅倒还凑合,裙边却是直接做砸了,老到咬不动,气得贵客摔了筷子,拂袖而去。

失了大主顾,齐老爷一时上头,迁怒刘大师傅,两人吵了一架,分道扬镳。

东福居一看,机会来了,茅老三本就是个滑头,直接拍板,趁虚而入,居然暗地里使了银子,把刘大师傅聘到了自家,而东福居原本的大师傅,本就上了年纪,预备回乡养老的。

齐老爷吹胡子瞪眼,一盘算,合着吃亏的只有自家!

后来直接病倒,这些暂都按下不表。

总之这桩庖厨出走的官司,在其后许久,都是京城酒楼食肆界的一桩笑谈。

唯有和光楼成功置身事外,生意滚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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