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废墟(2 / 2)
“直到我学会当个合格的贵族玩具之前,我一直被关在那个又湿又黑的地牢里。呵,多谢这副臭皮囊。”
方林看到地牢中,只剩诺盖茵蜷缩在暗无天日的角落。
地上摆着两个像是养狗的碗,分别乘着水和硬豆子,两头的地砖有几个黑黢黢的孔洞,连接着地下的排水系统。
诺盖茵有了些新习惯,例如盯着墙角的大蜘蛛织网,又或是抠掉墙壁上的苔藓和挤出的草,用两根手指捻着,搓成一团小球。
她以前十分害怕多足的昆虫,讨厌脏脏的植被与尘土,但她现在确实和它们成了朋友。
有一天雨大,窗外落进和流进的水就像瀑布,诺盖茵不得不忍受要命的潮湿。
雨后,窗外掉进来一只毛虫,长着一身褐色透红的刺毛,有诺潘茵大半个手掌大。
诺盖茵很快就认识了这位新朋友,常常把它捧在手心里,感受着微微的刺痛,有时也对它说话。
她有时候想,自己要是也长满了能扎人的刺就好了。
“不过几天,琳尼卡茜就没有了未来。”
“我挺倔的,有个老畜生看上了我,非要吹嘘他能让我‘心甘情愿’,也真是多谢谢他,给了我一段时间让我想清楚。”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伊玫莱蒂有人和‘祂’做了交易。新皇也是靠‘祂’才得以上位。”
方林又看到许多闪过的画面,有骑士、火把、雨、房子、血和泥土,还感受到了一些隐秘的波动。
……臭?
方林想到。
以伊玫莱蒂为首,各地的起义者突然被捕杀,由新皇亲自带队,突袭了所有隐藏的据点,就连得到消息立马转移走的人员都被精确地抓捕。
他们拼死反抗,但难以抵抗,除了几个重要人物,其余的都被就地处决,血液被雨水混合,渗入泥土。
“有天晚上,外面有动静,卫兵们推进来了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一个穿长袍的老女人,还有几个年轻人。”
“‘哦,天哪,他们竟然对孩子下手!’那个浅棕色袍子的女人说,我盯着她,她突然抱住我。”
“我记得她抱了我很久,很温暖。”
方林感到了许多黑色液体流溢,随后,果然有文字出现。
【随着三位公主的逝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伊玫莱蒂后期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于是人们决定要改变。】
【不同的想法碰撞,不同的理念与不同的道路交汇,人们往前走,在有雾的迷宫中探索。尽管也有走到死路之时,人们的确有了一些成果。】
【只可惜,阴谋总是长满尖牙而耐心等待猎物上门,当浑然不觉的猎物一走入它的口中,它便会立即展现它的疯狂。】
【起义者的主力被一场陷阱、一场早有预谋的仪式送去了遥远的朋兰,趁乱篡位的新皇急于剿灭残余的起义势力,整顿乱哄哄的领土。】
文字结束,诺盖茵的声音便衔接而来。
“第二天早上,临走前,她给我披上了那件浅棕色的袍子,然后拥抱了我。‘别怕,孩子,坚强点。’他们对我说。”
“我一直记着。”
方林看见诺盖茵抱住自己的膝盖发呆,又突然抬起头。
她听见他们歌唱。
那歌声飞扬,穿过闲言碎语,传遍大街小巷。
她跳起来,扒在高高的窗台上,抓住粗铁栏杆,一面把小脑袋往外挤,一面努力睁开眼睛望去。
围观的市民们簇拥着,嘈杂着,挤满了歌声传来的道路。
一条花花绿绿的裙子正正挡在诺盖茵面前,她只能从人们的缝隙中瞥见那些歌唱者。
“他们被捆在高台上,像我小时候看的戏剧那样,那种结局总是焚烧邪恶女巫的故事。”
“那天人很多,我勉强能看到他们的脸,他们高声歌唱,直到被火焰吞没,也没有害怕。”
这是诺盖茵第一次知道,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原来能那么勇敢。
这也是她第一次有所明白,这世界上似乎有一样东西,能让人不惧邪恶,坚强高尚,至死不屈服。
后来,她把它叫做正义。
……
画面一阵闪烁,方林感觉到了一瞬间的波动,细微,却十分刺痛。
它逐渐沉浸的意识又清醒起来。
“我想了好久,也忍不住幻想过这是一场梦,但我大概还是想活着,也许,还能报个仇什么的。所以,我决定去‘心甘情愿’了。”
“呵……我还和‘死去’的朋友道别了呢。”
那天午后,诺盖茵从蜘蛛网上取下已成蛹的毛虫。
她最后一次把它捧在手心,感受它的僵硬。
她沉默地把捧着它的双手放在斜着照进的白光下。
光冰冷无声,照耀着这毛虫,一副已死的躯体。
诺盖茵想,它正如大多数脆弱的生命一样,承受腐化,抵抗拉扯,最终顽固地带着曾经活过的痕迹,坠入永远静候着的死亡漩涡之中。
她望着它,有些出神。
突然,她感到它逐渐有了细微的颤动,她去看,就看到两根针似的触角刺而破出。
随后,一双彩色的翅膀从微小的裂隙中伸展出来,轻快地颤动了一下。
一只奇异美丽的蝴蝶,将于这丑陋、废旧、黯淡而腐坏的躯壳之上飞出,离开地牢,飞向蓝天。
诺盖茵心有所感,踮起脚,把它高高地举到窗边,最后一次对它说话:
“飞吧,蝴蝶。”
可她并不知道。
初生的翼虫。
翅身尚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