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黎明（1 / 2）
方林感觉自己正在与如水一般温润而暖的东西交缠。
这种感觉就和它猜想中接触到人体是一样的感觉。
但它越来越沉，越来越困。
它索性闭上眼。
……
“她”睁开眼。
“她”坐在高高的屋檐上。
“她”的视线一直看着天上。
天上是黑暗的，现在还是在夜里，但“她”知道太阳很快就要出来了。
到时候，乌蒙蒙的蓝的夜色会被淡黄与青白的亮光抹散，陨落在无垠的清空。
“她”已在此度过了许多个日夜，所以对此无比清晰。
清风萧萧，浑浊的意识让“她”有些迷惑，“她”感觉自己似乎是方林，又似乎是诺盖茵之类的。
【第一纪】
【世界历2952年】
【伊玫莱蒂】
【冬】
【警告……映象能量不足……即…将进入省……】
“她”陷入沉思。
“茵，不明来客。”
一个黑影从夜里浮现，对她说完就迅速朝远方遁去。
“她”摆了摆头，跳下房檐，跟了上去。
夜风肃肃，“她”在黑夜中疾驰，越来越多的影子与“她”同行。
听着风的呼声，方林忽然清醒了一点。
它感知了一下“映象”，觉得它大概是睡着了。
诺盖茵跑了半天，忽然停了下来，周围潮水一般的影子也停滞不前。
“我建议你们不要阻止我。”
一个方林熟悉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来。
穿着紫色袍子的人背着手，停下脚步。
没有老友般的寒暄，冷冽的锋锐便于夜色中显现，诺盖茵与几个影子从黑暗中现身，于不同的方向对紫袍人攻去。
“而你们总是这么固执，不是么？”
紫袍人立在原地不动，诺盖茵只觉得“嗡”地一下，自己与另外几人都停滞在半空，怎么都无法移动半分。
“你们的优点也就是安静。不错、难得。”
需要请求支援，还未上前的影子们判断到，随后果断撤退。
诺盖茵完全无法看出紫袍人是如何做到的，她感觉自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了，就像被无数个“点”包裹。
那无数的“点”将她悬空困住，只有头部微微能活动。
她感到有些窒息。
紫袍人向前几步，一下拍散诺盖茵身上的黑影。
“拙劣的模仿……嗯？”
紫袍人仔细打量起诺盖茵，视线从她美丽的面容移到诱人的身体上，再扫回脸庞。
“……”
无声的，除了诺盖茵之外的黑影全都被释放，黑影们望了诺盖茵一眼，快速逃走了。
紫袍人背起手，沉默地向前走。
诺盖茵则像个气球一般地飘在紫袍人身侧。
忽然，紫袍人冷不丁地问：
“诺潘家族的？”
诺盖茵一瞬间收起不自然外露的复杂神色，犹豫了一下，问道：
“您是？”
紫袍人依然不紧不慢地行走着，平淡而诚挚地回道：
“我是死亡的导师，是来自边界的术士，是世界的摆渡人。我引导生灵去往死亡，去往那永恒，而平和的死亡。”
诺盖茵差点“呵”了出来，说道：
“据我所知，死亡可并不美好。”
紫袍人目视前方，依旧平静地说道：
“死亡本应是宁静的，是我们唯一的归宿。但，生者世界的喧嚣，玷污了我所追随的死亡。”
诺盖茵沉默地倾听。
紫袍人继续说道：
“提前到来的死亡，使其失去了往日的纯洁，不再平和，不再美好，就连死亡的追随者们也丧失了虔诚，深陷发狂、暴躁。”
“……”诺盖茵不知道说什么。
空气再次沉默。
前方，一个大广场越来越近。
“你很痛苦。”
“我……”诺盖茵张开嘴巴。
广场上，新皇的雕塑威风凛凛，她亲眼见证了这座石像的建成。
紫袍人停在广场前。
“你想复仇，我可以给你力量。不过力量总是需要代价，而大多数人往往没有足够的筹码。但，在我这里，你只需要一个决心。”
诺盖茵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情绪，她笃定地道：
“……是的，我想。”
紫袍人不是那么凶狠地盯住她的眼睛。
“你不像是那种马上就要淹死而急于抓住稻草的人。”
“孤注一掷总比助纣为虐要好。”诺盖茵笑着回答。
广场另一头，许多红黑色盔甲的士兵开始列队。
诺盖茵鼓起勇气问：
“您需要我的什么？”
“不是我要什么，女士。而是你要问问你自己——你是否就要去往你的救赎？”
“……”
诺盖茵忽然被放了下来，她立马站了起来。
方林察觉道一些隐秘的魔法波动正在汇聚，同时，影子与士兵们开始向紫袍人这边奔来。
“啧，我的时间可不多。”紫袍人似乎有些不满。
一只黑手套搭在诺盖茵的肩膀上。
“放松，第一次可能会有些，恼火。”
“什……”
天旋地转，诺盖茵和紫袍人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
……
诺盖茵感觉周围一片黑暗，而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被撕裂，拉扯向远处，又在远处聚合起来。
自己完全就是一滩烂泥，被揉碎，碾压，最后再被狠狠摔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是一瞬之间，两人出现在大宫殿内。
诺盖茵趴在地上，不停喘息着，嘴角的口水不禁流下，被迫适应着令人不适的眩晕。
皇座上，已生了白发的新皇一手撑着脸，刻意疑惑地问道：
“我可不记得我有位这么神秘的仇人……你是？”
方林似乎听到紫袍人冷笑了一声。
“只是来自地狱的怨魂。”紫袍人平淡地回道。
“哦？”
新皇汇聚力量，周身微微波动，然后站起身——
砰——！
新皇像被什么东西踩住，再被猛烈地击中，撞到王座上，王座顿时化为一顿碎块，他整个人便陷入了黑金色的碎块中。
紫袍人忽然陷入暴躁：
“你最好趁我现在还有耐心的时候，庆幸你还有几天可活，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砸烂你的肉体，粉碎你的灵魂！”
诺盖茵终于缓过一点神来，她勉强抬头看向前方。
“好吧，好吧。”
不知何时全身都包裹了铠甲的新皇从王座碎片中站了起来。
他拍拍肩膀，慢慢地一节节走下阶梯。
“好吧，我才懒得管你是谁，有什么精彩的成长故事，又或者来自什么巴拉巴拉的鬼地方……我能看出来你现在不想使出全力。但……”
足足有三个紫袍人高的新皇站定在紫袍人对面，头盔如液般褪去，露出脸上淡淡的威严。
“我，向来不拒绝挑战者。”
诺盖茵尝试着站起身来。
紫袍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你？还不配。我只是提前来宣告你的死亡。”
不等新皇说话，紫袍人就搭上了刚站起来的诺盖茵的肩膀。
“这个人我带走了。”
“什……”
两人瞬间消失。
新皇似乎并不在乎，表情依然淡然。
他褪掉全身盔甲，慢悠悠地朝外走去。
到大宫殿门口停住，他稍稍等了几秒。
果然，从远处赶来的影子、士兵与法师们在他面前齐齐跪下。
新皇叹了口气，好像很遗憾地说道：
“哎，诺盖茵可是我最为喜爱的一个……”
他立马叫住就要付诸行动的影子们：
“不用去追。”
新皇一手抹了抹脸，一手比了个“三”。
周围的人便一下子散去。
他看了看天，太阳在天边升起。
“哎……还得靠我自己。”
新皇说着，深深地望了外面的世界一眼，悠闲地走回殿内。
……
……
诺盖茵常常待的房顶，紫袍人拍了拍她的脸，随后将她放了下来。
“我不管你要干什么，拿什么东西，或是向谁谁谁道别，总之搞快点。”
紫袍人说完，看了看远处升起的太阳，“啧”了一声，移动到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下。
诺盖茵擦了擦口水，点点头，一分钟不到就回来了。
她只披上了那件浅棕色的披风。
“一件斗篷？品味不错。”
紫袍人带着她几下移动，就到了城外的江边。
诺盖茵有些习惯了这种感觉。
但紫袍人这移动能力还是十分超乎她的想象，毕竟经过地理上的城市化，伊玫莱蒂区域的所有城邦几乎合成了一座城。
“知道怎么去塞彼艾法吗？”紫袍人问。
“知道，我了解过历史和地理。”
“我还有事，你自己去……算了，反正，你带她去。”
砰嚓——
一旁的江边忽然蹦出一个金发女人。
“我靠，我这么完美的跟踪都被你发现了？”反正十分不可思议。
诺盖茵看向它，不确定地问道：
“您是？”
“没错！”
反正立刻像触发了连招，双手插腰，脑袋扬起，高速吟唱起来：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世界树精灵的大公主，第一个于林中诞生的生灵，人类历史的见证者，会大发慈悲地告诉诚心诚意提问的你的可爱又迷人的正派角色，一个纯粹而普通的乐子人，这片大地上唯一的顶级梗鬼，在王城学院连续三届蝉联躲猫猫大赛冠军的优胜者……等等等等——就是我，反正哒！”
反正一口气全念完，表露出十分得意的样子。
诺盖茵没听懂，或许是它是的凯蔓官方语中使用了太多奇怪的自创词汇，或许是它的口音腔调一句一变，总之，诺盖茵没太听懂它在讲什么。
只知道这位大概是传说中的精灵。
方林同样没有听明白，但它全部记了下来。
“反正。”紫袍人无奈地叫道。
反正立马佯装严肃地敬了个礼。
“是，保证完成任务。”
紫袍人听到后没有废话，立马瞬移走了。
反正忽然转头，坏笑地盯着诺盖茵。
“呃……精灵…小姐？”
反正摇身一变，变成一副体面的绅士打扮，黑色大礼帽，白衬衣，条纹领带，两撇明显不符合它面部的胡子贴在鼻子下，但这在它美丽的脸上并不过分违和，反而显得有些可爱。
它装着腔开口：
“哦，美丽的小姐，我是知道的……对，我当然知道，我是说……让这么一位美丽的小姐独自赶路的确有失风度，但是……我的意思是，你明白……是的，没错，我的确也是有一些要紧事是要办的……哎呀，反正你就沿着这河走就行了，啊，乖啊，我就先走一步咯。”
反正眼神左右漂移，神态夸张，语气刻意扭捏，像极了一位想要博观众开心的小丑扮演者。
看着它这不着调的样子，诺盖茵的心情确实莫名好了不少。
反正眼球一转，正要开溜，刚走几步，忽然转过身，对着自己刚刚站着的位置严肃地说道：
“你不能走。”
半路返回的紫袍人无语地白了它一眼。
方林感觉紫袍人似乎拿反正没什么办法。
“忘了件事。”
紫袍人说着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掌，搭上了诺盖茵的肩膀。
“别动。”
黑手套从她肩膀上滑下，抚过优美的背部曲线，停在臀部上方，再侧着游弋过她纤细的腰，摸上平坦的小腹，最后蹭开露腹的上衣，伸进去，捏住了一块软肉。
“摸摸我的。”
反正凑了过来，被紫袍人另一只手熟练地虚按住了脑袋。
诺盖茵感觉紫袍人的手掌传来一阵清凉，那清凉使她无比清醒。
紫袍人片刻便收回了手。
诺盖茵没有产生厌恶感。
也许是什么催眠术？她想。
“好了。”
紫袍人说完直接就走，似乎真的十分匆忙。
反正忽然开始发癫：
“喝啊！为什么不和蔼！都不追因克是吧，古软的马人滴，跟我玩猫咪是吧……”
诺盖茵觉得自己似乎该无视它。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戴上兜帽，化为一道黑影，沿着身旁这条宽大的河流疾驰起来。
身后，反正开始发出奇怪的笑声，还有各种各样无人理解的词语。
如同飞鹰追赶走兔，又似羚羊逃离猎豹，她的身心恰似身旁的河水一般，时而平缓，时而奔涌。
她的思绪也随着越来越快的奔跑翻涌起来。
她不禁露出了笑容，这笑容怎么都收不住。
往日里她都是刻意去笑，这还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刻意不去笑。
就像是得知了什么就将要发生的大好事一样。
可她怎么就这么随便地相信了一个陌生人呢？
她有些欢快地批评了自己一下。
……
……
当太阳隐入阴阴的白云中，地上从青草地变成黑褐色的荒土，周围也几乎看不见树木时，诺盖茵知道，自己到了伊玫莱蒂和塞彼艾法的“界”了。
尽管全速前进，而且是从伊玫莱蒂城外开始前进，她也还是花了大半个上午才赶到。
诺盖茵停在一棵孤独矗立的枯树前。
眼前，一道无形的“界”静默地存在着，它就像一把大刀，粗暴而不那么规整地将凯蔓帝国一分为二。
一半是伊玫莱蒂和琳尼卡茜，一半是塞彼艾法以及通往那片荒漠的罗穆草原。
而这道“人造界”的两端则连接着两处古老的“河界”。
诺盖茵深入了解过这道“界”，可知道归知道，第一次亲眼见到的她还是由心而发地感受到了一种震撼。
这是来自灵魂深层的震撼，她莫名地陷入回忆，这二十年来所有的迷茫、痛苦和愤恨都汇聚起来，堵塞了她的企图逃离的思绪。
那过往的一幕一幕就像一把沉重的大锤，不断在她脑海里狂砸，处处回响。
随着这震撼，她心里变得脆弱起来。她从未如此脆弱过。
方林有些混乱，因为它体同时会到了诺盖茵感受到的震撼与自身感受到的震撼。
这复合的感受不难分辨，但让它困倦。
诺盖茵眼里看不见外面了，只是难以自拔地沉入了自己痛苦的记忆里。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位精灵元气的声音：
“嗨~美丽的少……呃…女士哟，能实现你愿望的精灵出现咯，快来许愿吧！第一个免费哦！”
这声音使她脱离，并避免了这份震撼。
她清醒了，转过身，那竖着一根纤细手指的美丽精灵对她憨笑着。
“嘿嘿嘿~”
精灵小姐长发金黄，如同玲珑高贵的脱俗花朵，它翠绿的长裙与充满善意的心让它更显得鲜活，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的鲜活。
也与她格格不入的，鲜活，和美丽。
诺盖茵眼神低垂，支支吾吾：
“精灵…小姐……我……我想赎罪。”
反正照常微笑，牵起她的手。
“嗯嗯，我知道啦，跟我来吧，这是我的秘密通道哦，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它带着诺盖茵向那“界”奔去，越来越近。
诺盖茵闭上眼睛。
砰嗡——
诺盖茵感觉自己撞进了水里。
没有温度的、凝滞感极强的、像纸一般将她包裹的水。
可她却能呼吸。
诺盖茵睁开眼睛。
幽蓝与荧绿色的巨大蘑菇一朵朵生长在这片“水域”的底部，构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巨型蘑菇森林。
诺盖茵仔细一看，这些巨大蘑菇的表面像长了蕨类植物的石头一般，让这片森林显得十分死寂，死寂得可怕。
反正一手提着她，问道：
“女士，你有来过灵的世界吗？”
“没呜呃……”
诺盖茵一开口，那些水就沿着她的嘴角缓慢流向口腔里，她急忙闭上了嘴巴。
反正闻言，当场换成一副琳尼卡茜几十年前的学者装束。
“好的，那么女士，我将引导你解放你的‘灵性’，请闭上眼睛。”
诺盖茵没有犹豫，听话地闭上眼睛。
反正松开提着她的手。
“现在，闭上眼，放松下来…女士，听从我的指挥……放松，放松……你现在感觉到无比放松，而且………你将会越来越放松…………现在，你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当我问你问题的时候，你会按照自己的心来回答。”
“……”
诺盖茵进入了某种状态。
这位精灵轻柔地问：
“你看到了什么颜色？”
“白色……不，黑色……”
“什么样的白色？”
“…………洁白…很干净的。”
“你有看到了谁吗？”
“……一个人。”
“她长什么样？”
“……她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