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黎明（2 / 2）
“你知道她吗？”
“不知道。”
“别急，再想想。”
“……不知道。”
“她知道你吗？”
“…不知道。”
“她周围有什么？”
“……”
“没关系，看到什么说什么。”
“墙……很高……还有钩子……”
精灵小姐沉默片刻，摸着她的头说：
“好了，诺盖茵，想去亮点的地方吗？”
精灵小姐温柔地抱住了她，就像曾经，她的母亲一样耳语：
“去吧，跟着你的心……”
诺盖茵感觉自己被轻轻推了一把，随后快速地上浮了起来。
虽然闭着眼睛，但她还是能感受到一股股的水流在她脸颊滑过，沿着她手臂的脉络滚动，最终脱落在指尖。
她听到明确的水声，远离她的水夹杂着的明晰的亮光。
好像自己正在越来越靠近水面。
砰哧——
诺盖茵撞出水面，扑腾着从河里爬到岸上。
她身上附带着的水像活过来了一般，倒流，自主返回了河里。
诺盖茵站起身，从茫然逐渐平复。
她看着眼前的肃穆的石头城市，戴上兜帽，独自走了进去。
方林突发奇想，在诺盖茵肩膀两边一左一右地伸出眼睛，观光。
诺盖茵走上街道，看着周围的建筑，不禁皱起眉头。
这些房屋用料单一，结构简单，就像是用魔法强行拼接在一起的。
布局混乱，也看不出来哪个是民宅哪个是商铺啥的，看起来全部都无人居住，而且大多数都没有门。
石板路上许多青苔也无人清理……
对比起伊玫莱蒂，这里简直荒凉得不像样子。
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对话声，诺盖茵下意识地隐入阴影摸了过去。
凑近了听，她才发现原来是精灵小姐。
“狗子哥，我可跟你说了啊，你可千万别把人家砍了啊。”
“好。”二狗瞥了这边藏在阴影里的诺盖茵一眼。
诺盖茵心里一惊。
“欧尅，那我就先走了啊。”
反正一溜烟跑不在了。
诺盖茵想了想，从阴影中走出来，主动向这位长相普通的男人问候：
“您好？”
“您好。”男人的凯蔓官方语简短而标准。
男人极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过身子观赏起远处的田林。
同样站在城区与田林的交界处，诺盖茵也望向他眺望的方向。
“您似乎不是凯蔓人？”
“嗯。”
“您似乎喜欢看风景？”
“嗯。”
“那您能否为我推荐一个观景点？”
男人没说话，右手为她指向墓园。
“谢谢。”
诺盖茵谢过他，向墓园走去。
……
周围的巷子越来越狭窄，诺盖茵已经看到了那边的众多墓碑。
这时，她眼光忽然被墓园前的一座顶部造型别致的建筑所吸引，她于此拐弯，向那莫名吸引她的建筑走去。
方林知道那个地方，但现在时间不对。
诺盖茵走到那建筑前，一道通往地底的阶梯延展而下，下面并不黑暗，并不深邃，路程不过几步。
但诺盖茵的直觉告诉她，下面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并且她还有一种现在不应该下去的感觉。
犹豫几番，诺盖茵还是踏出步伐，走了下去。
一下阶梯，诺盖茵瞬间就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她完全无法抵抗地被影响了。
她思绪近乎静滞，像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坐到了右手的最后一排座椅上。
随后而来的，是一位年迈之人的询问：
“迷茫的阿姆戈，你为何而来？”
诺盖茵神色涣散地张开嘴巴，有些卡顿地说：
“为了……远离‘祂’…与我的痛苦……”
“你想赎清自我的罪孽，或是拥有复仇的力量？”
“都……想……”诺盖茵颤抖着回答。
她听见了教皇的叹息。
“当你准备好了，就再次踏入这里吧。”
……
诺盖茵的意识忽然从控制中脱出。
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刚刚拐弯的位置。
她后怕不已，那感觉着实不好受，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还被人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看穿。
而这种感觉，她这一个早上已经遭受了好几次。
“……”
走到墓园跟前，她的视线横着扫去，发现墓园前的两端有着两块规整的方正大石碑。
她眼前这个的上面刻着：
“致”
诺盖茵沿着墓园前隆起的土路，走到了另一个大石碑前。
上面刻着：
“…以及所有死于战争的人”
方林忽然暂停了时间，它感知到了这些文字的小秘密。
它发现它们并不是文字，而是“意思”，是一段能被任何智慧生命发现并理解的“意思”，而这些文字只是它对于诺盖茵的表现形式。
对于不同的观测者，它说不定会呈现不同的形式。
方林从诺盖茵身体里跳出来，变出一根触手，触碰到附着在这“意思”上的，或者说构成这“意思”的灵。
“嗯……”
“仪式，灵，控制，附灵”一类的词语在方林脑海里跳动。
它对灵的理解加深了不少，仔细感悟了一会儿，才缩回诺盖茵身体里，让时间开始流动。
诺盖茵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迈步向墓园深处而去。
坟墓与那些石头房子并无太大区别，他们都曾是生灵的居所，只是相比小了几号。
她踩着脚下湿润而坚硬的泥土，小心翼翼地在墓碑间穿行。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江边，抬起头，这才听到潮水的声音。
一个年轻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呃，你好？”
诺盖茵回头，只看见一对方形墓碑。
“您好，您在哪里？”
漆伦克没有立即出现，只是说道：
“我？也许在墓里，但很可惜不在。”
“那也许也不可惜？”
漆伦克笑了两声，出现在诺盖茵眼前。
诺盖茵观察起他。
“呃……您的打扮可真复古。”
“呃……您的用词可真新潮。”漆伦克模仿着她说道。
诺盖茵一下就意识到“复古”这个词不太可能传播到塞彼艾法这边来。
反正忽然从旁边的潮水中冒出头来：
“这就不得不提到我大文化传播者反正咕噜……”它说着说着就沉入了水下。
诺盖茵微笑着说：
“精灵小姐有时就是这样的……”
她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汇。
“神经。”漆伦克不假思索地接到。
诺盖茵默默将到嘴边的“活泼”咽回了肚子里。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噜！”
水面涌出的水泡表达了它激烈的反驳。
“她就是这样，你可能还不习惯，无视就好。”漆伦克向她建议。
“嗯……”
“所以……我猜，有人托您给我带了话。您请，使者小姐？”
漆伦克手掌向下虚抓，再沿着弧线向上，握拳放在胸口，为她简单行了一礼。
诺盖茵同样回了一礼。
“您是传说中的首位‘影卫’吧。”
漆伦克扶住额头：
“还是叫我‘骑士先生’吧。”
诺盖茵看着漆伦克死气沉沉的双眼说：
“……秋殿下托我为您报平安。”
漆伦克神情平常。
“她没事就好……”
“主…上毕竟是殿下的哥哥。”
“还真是那败家玩意的私生子，活该啊……”
漆伦克罕有情绪地骂了一句，随后十分肯定地问：
“伊玫莱蒂……是将恩当了皇帝吧。”
“嗯……整个伊玫莱蒂，已经完全处于‘祂’的掌控之中了。”
漆伦克叹了一口气，望向她的小腹，说道：
“看来术士并没有完全相信你，需要我帮你彻底根除吗？在这方面我还挺有经验的。”
“不用了，谢谢。”
“好吧，看来你在这方面也有自己的心得。”
“只是习惯了。”
诺盖茵望向远方不断奔来的潮水，请求道：
“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当然。”
“谢谢。”
漆伦克看着她这个样子，摊摊手，喃喃着“看来我只好先去睡觉觉了”，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星灰烬，和一片醉人的静谧。
诺盖茵呼出一口气，慢慢蹲下，把袍尾垫在屁股底下，再坐在地上。
方林也从她身体里跳出来，把脑袋垂到水里发呆。
发着发着呆，它就睡着了。
诺盖茵的眼神聚集在潮水的流动上，逐渐发散，发散。
她好像……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悠闲过了，没什么要做的，也没什么好想的。
这一刻，似乎就连来自“祂”的呼唤与侵蚀都不再令她痛苦。
身后的墓碑却如同她未曾谋面的好友，于这初次相遇的地方恒久守候，直到逝者的到来。
……
……
夜幕降临，天上无一丝光亮。
诺盖茵依旧坐在原地，如同一座风化的石雕。
方林醒了，感觉精神清爽多了。
它想了想，从诺盖茵的身体里跳出来。
它，方林，决定进行一场探险。
当然，“探险”这个词语是它刚刚想到的。
它改变自己“精神”的形状，变成漆伦克的人形样子，除了身体墨黑一片外，基础的模型一模一样。
它摆动两条腿，无视并直接穿过墓碑地行走起来。
走着走着，方林又想到了反正，它想模仿反正那样手脚并用地行走。
于是它趴在地上，四肢着地，飞快而扭曲地爬行了起来。
是不是可以对形状进行一些改变呢？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于是这个“人形”逐渐变成了“类人形”。
经过方林的“微调”后，这个奇怪的生物再次爬行了起来。
它昆虫一般的四肢细长而多节，此刻正十分欢快地舞动，下半躯干肿胀，上半躯干更肿胀，迷路的头部则卡在胸膛上方，像破土而出的菌类。
方林看着自己的作品，兴致来了。
于是它将大部分的自己放回诺盖茵身体里，然后开始进行“艺术创作”。
……
不久，方林已经创作出了十几个作品。
这十几个奇怪玩意各有各的特色，高情商的说，优点除了色系一致外就是都富有超现实的奇幻色彩。
这时，诺盖茵身影一抖，藏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这十几坨奇形怪状的方林齐齐回头，同时望向诺盖茵这边。
它们各显神通地靠近她刚刚还在的位置，互相大眼瞪小眼起来，假设那些部位算是眼睛的话。
很明显，它们现在脑子空空，都有些茫然。
队伍外围的一个三角锥头部的方林思考着，视线定格在前面的椭圆后半身的方林，眼前一亮，直接猛地捅了进去。
椭圆方林奇怪地向后看去，惊喜地发现它们融合在了一起。
“！”
它无师自通地用情绪表达自己的想法。
其他方林见状便模仿起来。
“.”“？”
“！”“！”
“..”“...”“....”
“！！”“！！”
一个长着四个脑袋的方林再进一步，试着用“语言”传递起想法。
场面顿时嘈杂起来。
“你好，我是方林。”椭圆对着一个没有头部，但长有八条肢体的方林问好。
“我好，方林。”
三角锥从椭圆身体里破洞而出，探出一个头。
“你好，我也是方林欸。”
“我也好，方林欸。”
椭圆觉得八肢傻傻的，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不傻。”八肢辩解道。
“确实挺傻的。”一个大长脖子方林表示同意。
“对，你不傻，确实傻。”八肢连忙说道。
一个许多长了眼睛的方林反问椭圆：
“但是你自己说自己傻岂不是更傻？”
椭圆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难道说…它们其实都很傻？
“我傻，你不傻。”八肢满意地说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不傻吧。”三角锥说道。
一个被方林调整的不多，最像人的那个方林评价道：
“该单位对语言的错误应用疑似为心智低下或状态萎靡。低级错误。”
“哦~”
长脖子和三角锥似懂非懂。
一个坐拥四个头的方林喃喃自语道：
“我是…方林？”
在它旁边，三个形状互补的方林正在尝试融合。
四个头看着它们陷入沉思。
一个有着细腻的、蛇一样尾巴的方林独自欣赏着自己小巧可爱的尾巴。
一只讨厌的触手伸了过来，缠住了它的尾巴，二者顿时粘合在一起，搅和成一团。
蛇尾巴委屈地瞪向那个长着触手的方林。
触手疑惑地看着它，想了想，把蛇尾巴整个缠住，揉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
蛇尾巴惊恐的情绪从中传出，还穿插着令人难以分辨的求救话语。
“该单位对于语言的错误应用疑似……”
最像人还没说完就被兼并了。
长脖子不妙地猜测道：
“我是不是也要被吞了？”
下一秒，言出法随。
“大惊小怪。”许多眼淡定的被触手卷起。
“原来，这就是我的宿命……”
四个头主动与触手融合。
另一边，与互补哥仨融合在一起的椭圆和三角锥哼唧着，向触手靠近。
几根触手伸出，缓慢地扒住它们。
顷刻间，黑色与黑色相触，汇合，交融，混杂，快速地坍塌，凝聚。
最终，这里只剩下一滴黑色的液点。
残留在诺盖茵身体里方林看完了全程。
它回味起刚刚的感觉，很奇妙，虽然它分为了不同的个体，但个体与个体之间仍存有隐秘而紧密的联系。
像是不同的个体，又恰是一个整体。
方林想了想，操纵起那滴黑液。
黑液一分为多，环绕最中心的那个点漫游，再多合为一，如此往复。
方林感到这过程十分顺畅、丝滑，没有任何阻碍，让它感到很……舒服。
“嗯……”
方林让这滴黑液持续如此运转，再继续它的探险之旅。
方林可以同时开展多个项目，但它喜欢慢慢来。
浑身漆黑的“漆伦克”再次出现，踩在了地面上。
方林却忽然有个疑问。
它告诉自己：
“我站不到地面上，我无法接触地……”
它顿时像与地面处于不同维度一般，持续地坠落，越陷越深。
不一会儿，方林飘了上来。
它欺骗起自己：
“我能站在地面上。”
“漆伦克”一下又可以站在地面上，就像真的存在一般。
方林终止了探险。
此刻，它脑海里冒出了一个让它莫名恐惧的词语。
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