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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虽然是个卑贱奴才,可心地善良,对薛琅这种玩弄权术的佞臣最为不齿,因此总劝诫四皇子要除掉薛琅,薛琅被判刑那日,就是这小太监念的圣旨。

原本他还道这小太监是个怎样的人物,先是眼界过人攀到了未来皇帝这棵大树,后来又铲除异己将薛琅拽下去,但后来发现这小太监是真的……蠢。

他真的只是心疼四皇子的遭遇,也是真的不齿薛琅的行为。

到今日薛琅才知道,这人竟是从东宫出去的,难怪跟太子一样心性。

这时太子刚好走进来,见个奴才跪在这,不由问道,“兰玉,这是怎么了?”

薛琅,字兰玉。

“没什么。”

小太监道,“是奴才做事不当心,打翻了茶杯,烫伤了公子。”

太子脸色微变,上前便拉住薛琅的手,“我看看。”

这一看,果然烫得不轻,“这还叫没什么?”

他立刻叫人去取烫伤膏来。

薛琅收回手,“奴才真的没事。”

说完又让那小太监先下去,瞧着竟是怕太子责罚他。

太子道,“下次做事当心些,毛手毛脚的。”

小太监讷讷应着退下了,出去之后有些悻悻。听人说太子性情极好,从未跟宫女太监们发过脾气,可刚刚,他分明感觉到太子似乎是生气了。

烫伤膏拿来了,太子又亲自给薛琅上药,原先薛琅的手还有些糙,可在宫里养了些时日,肌肤竟白得胜雪,瞧着比姑娘还要细嫩,红痕与周遭一比,更显得触目惊心。

“你啊,就是心眼好,烫得这么严重也不吭声,回头我定要罚他。”

太子从不轻易罚什么人,如今这伤在薛琅身上,他竟比伤在己身更生气。

薛琅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必责罚他了。”

上好药,太子又细细地吹了吹,薛琅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便皱着眉将手抽了回来,太子目光澄澈,“怎么了?是不是疼了?”

“没有。”

等太子走后,薛琅摸着桌上的茶杯,叫了个太监进来,“刚刚那个,新来的小太监,他叫什么?”

“回公子,他叫曲嘉文,公子叫他小路子就行。”

薛琅靠坐在椅子上,声音不自觉透一股懒劲,“他每天都负责做什么,你跟我讲讲。”

四皇子生母是安妃宫里的下等宫女,生了皇子后才封了嫔,不过后来犯了事遭皇帝厌弃进了冷宫,没两年就病逝了,四皇子也就丢到冷宫里没人管了。

上辈子薛琅都没怎么踏足过这里,宫道很久没打扫了,杂草长了满地,一脚踩下去还会发出枯枝断裂的声响,宫墙上也爬满了藤蔓,看上去十分破败。

就在这当口,一个猫着腰的鬼祟人影提着东西,倏忽便消失不见,走近了看,那宫门口“长清宫”的牌匾已然蒙灰歪斜,要落不落的坠在上头,掉了红漆的朱门紧闭,一把生了的绣的锁插在上头,天气渐热了,这里却有些阴冷,连日头都照不过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杂草之间竟有个狗洞,有攀爬的痕迹。

草木多的地方小虫也多,薛琅有些嫌弃。

约莫一刻钟,有身影从狗洞里爬出来,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那人拍着身上的土,刚走到宫道口脚步便慢了下来。

“薛,薛公子……”

长着花簇的树枝从墙里边儿探出来,薛琅靠在红色的宫墙边,伸手捏住了,花瓣簌簌落下来,扑在他的衣摆上,葱玉般的手指,比开得正艳的花还要嫩,唇红齿白,形同鬼魅。

“你不是在东宫伺候吗?”薛琅如今年少,上辈子挨了那一刀,哪怕是长成了身形都不高,这会儿忽的对那花起了意,还得踮着脚去攀那高枝,攀着了,便折下来拿在手里,“怎么,冷宫也有你要伺候的主子?”

曲嘉文心中打了个突,咬着唇,一下扑倒在地上,声音打着颤,“奴才,奴才只是一时贪玩,路过这里,不曾有别的心思。”

“你手里这食盒,分明是太子宫里的。”那望着花瓣的视线一转,轻飘飘的落在小太监身上,“把食盒打开瞧瞧,是不是贪玩,一看便知。”

曲嘉文紧紧抱着怀里的食盒,神色慌张。

那花儿生的实在是饱满漂亮,薛琅心中喜欢,于是折了花枝,将这份艳丽攥在手心里。

他朝曲嘉文走过去,抬脚踩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脚尖轻轻碾压,迫着对方更低的匍匐在地。

要不是这人生了多余的正直心肠,上辈子他原不用死的那样快,那样轻率。曲嘉文拿着圣旨站在台阶上,轻飘飘几句便断了他生死的样子和看着他被压出去时的畅快眼神就此成了薛琅心头的一根刺。

薛琅此人,不光锱铢必较,还心思阴毒,哪怕是上辈子的事儿,他也要挪到这辈子来清算,而且还要让人十倍,百倍的偿还。

如今这冷宫荒僻无人,取一个小小太监的命再容易不过,哪怕日后被发现,也不会查到他头上。

思及此,薛琅的眼神慢慢阴郁下来。

分明是极轻的声响,可薛琅仍旧敏锐的察觉了。他如今还在太子面前端着好人面皮,万不能叫人看到了自己真实模样。

回过头,十一二岁的少年正蹲在他脚边,从地上捡落在地上的花吃。

他嘴里咬着沾了土的花,黑白分明的眼睛却还直勾勾的盯着薛琅手里的,因为身形瘦小,面容脏污,看上去竟跟个吃人小鬼儿似的,薛琅被骇了一跳,一脚踹了上去,当场把来人踹了个大马哈。

曲嘉文一惊,先是喊了声“殿下”,而后膝行上前想去扶他,被他一把躲开了。

“别碰我。”

少年推搡着他,还把食盒给撞倒了,里面的菜式糕点纷纷掉了出来。

竟不是空的。

薛琅平缓许久,才从那张干瘦的脸上勉强看出了当年新帝的一些神韵。

曲嘉文咬咬唇,又转而去拜薛琅,“公子,奴才真的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见四皇子可怜,所以……奴才绝没有要背叛太子殿下的意思。”

这话一出,边上的四皇子忽然面无表情的盯了曲嘉文一眼,这时候的四皇子还不懂伪装,薛琅立刻便琢磨出那眼神里的意思。

腻烦,冷漠,戒备,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嗤笑。

只是曲嘉文正拜服在地,并未发觉。

说来四皇子跟他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薛琅最懂这样的人,见过最黑暗肮脏的人心与世情,就不会可避免的泯灭一些人性中最柔软的东西,比如同情,比如怜悯,比如信任。

小太监要想取得这样一个人的宠信,一定耗费了极大的精力和时间,若他所猜不错,这时候的闻景晔跟曲嘉文不过初识。

东宫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太监忽然日日跑来送吃食,四皇子这样敏感多疑,又怎会轻信?所以这些东西,他定然不会碰。

想到前世两人联手置他于死地的场面,他眼底冷意更甚。

薛琅手里的花枝转了个度,嫣红的唇慢慢勾起了惑人的弧度,藏着不显露于人前的坏。

他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块糕点,吹了吹,“这可是太子宫里的好东西,四皇子当真不吃吗?”

四皇子直直的盯着他捏着糕点的手,白玉似的,细长漂亮。

薛琅却以为他是饿极了,于是自己咬了一口递过去。

曲嘉文登时拧起了眉头。

哪怕四皇子不受宠,可那仍是身份尊贵的皇子,薛琅未封职位,不过是个庶民,怎能,怎能将自己吃过的东西再给殿下吃?

然而他看见,自己送去时怎么也不肯吃的四皇子慢慢伸手接了过去,狼吞虎咽的塞进了嘴里,糕点屑从嘴边泄出来,他吃的很快,吃完后还舔了舔并不干净的手掌。

他吃完后,依旧紧紧盯着薛琅的手,薛琅便又捡了一块递过去。

“四皇子。”薛琅淡淡笑着,微微弯下身,一双含情眼望下来恍若神明,语气如蛛丝般轻柔,温和地诱人入网,而后残忍绞杀,“你还想要什么?奴才给你拿来。”

片刻后,闻景晔垂下眼,突兀指着某一处,“我要这个。”

薛琅顺着看过去,竟然是自己手上的花。

“这个?”

一朵花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薛琅乐意顺水推舟。

四皇子的手伸了过来,在那常年冬天生冻疮夏天沾泥巴的手指触碰到的前一刻,薛琅松了手,娇艳欲滴的花落在那脏旧开缝的衣袍上,花瓣不堪重负地落了一片,“奴才手滑,殿下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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