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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殿下。”

等太子走远后,薛琅转身离开,看都没看闻景晔一眼,闻景晔跟在他身后,直到走进一个冷清的细长宫道里,薛琅猛地转过头,眼底竟有些怒气。

“你想做什么?”

闻景晔靠在宫墙边,丝毫没有刚刚装出来的皇子风仪,“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见薛琅沉默,闻景晔歪了下头,“你说在太子面前不要与你说话,不得表露亲昵,也不能有任何眼神交汇……是我做的不好吗?兰玉。”

薛琅眼底闪过一丝近似厌恶的感情,然而转瞬即逝,叫人看不清明。

他说,“别这么叫我。”

闻景晔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皇兄可以,我不可以吗?”

他拉拉薛琅的衣襟,示好般软着声音,“今日着实有些冷,我也想兰玉给我带披风。”

薛琅抽回衣襟,冷眼望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景晔摩挲了下手指,空荡的感觉像是在心口上刮了一阵冷风。

他早知薛琅菩萨样貌,蛇蝎心肠,可这皇宫原本就是个魔窟,他在冰面上行走多年,哪里肯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情。

“听说太子的命都是你救的……”闻景晔伸手轻点在他肩膀处,似慨叹,似不解,语气中还夹着嘲弄,“你这样的人,又如何会豁出性命去救别人?”

薛琅面色微沉。

闻景晔视线上移,定定的望着薛琅,慢慢道,“若是有一天我出了事,你可愿以命相护?”

过了片刻,薛琅嘴角忽然破开一丝笑意,他天生一张含情目,笑起来时如春风拂过水面。

“奴才自当拼命保护皇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抹了蜜的刀尖尝起来也是甜的,哪怕知道他嘴里没有句真话,闻景晔还是心花怒放起来。

第七章 奸宦初始

自从进上书房读书后,闻景晔空闲功夫越发的少,下了课也有慧妃盯着他温习,据说慧妃脾气不太好,问的题若是答不上来,她便会用戒尺打板子。

福阳宫里经常深夜都能听到戒尺打手心的声音。

薛琅坐在廊下看书,细白的手指捏着书页,清风拂过,惊起一片繁花。

打扫的宫人没有看到他,自顾自地说话。

“听说前几日陛下头痛难忍,有个小太监便献上一计,说只要用两根银针在什么百会,脑户穴上扎一扎就好了。”

“怎会?损伤龙体可是重罪!”

“真的,后来陛下的头果然不痛了,还重赏了他呢。”

薛琅猛地将书一合,从廊上走下来。

宫人还欲再说,猛地见了薛琅,慌忙福身行礼,“薛公子。”

“你们刚刚在说谁?”

宫人对视一眼,“回薛公子,奴婢只知是个小太监,不,不知叫什么。”

半晌,薛琅挥挥手,“下去吧。”

门外霎时又恢复一片清冷。

他将书卷起来按在手心里,望着廊外静静看了会儿。

应当是巧合。

上辈子他便是用此法头一回近了皇上身。

当时陛下头痛难当,太医院束手无策,慧妃便引荐了薛琅,虽说扎银针这法子听上去可怕,但慧妃说的天花乱坠,陛下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扎针放血后果然神清气爽,皇帝一高兴,当即就留了薛琅在身边伺候。

这法子是他小时候从一个江湖道士那里学来的,并非是他的独门秘笈,陛下寻到了其他能人异士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皇帝私下里那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他心下微沉。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弃走皇帝的捷径。

思及此,薛琅心中郁郁,踩着一地落花出了东宫殿门。

无独有偶,又过了三四日,皇帝新宠容嫔有孕,太医说极可能是个皇子,皇帝大喜,下令搭台听戏三日,宫中热闹不绝。

太子坐在皇后身侧,薛琅站着伺候左右。

皇后细细问着太子学业,太子都一一应了,后宫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姐姐妹妹喊得亲热,皇帝瞧着和睦,心中甚慰。

每个娘娘桌上都按位份摆着瓜果,如今马上入秋了,荔枝这类春夏水果便显的十分难得,打眼望去,除了皇上,只有皇后,容嫔,还有慧妃桌上有一盘,其余都没有,慧妃那一盘里的分量还比皇后少了一半。

哪怕是太子都也没份儿。

见皇后跟宫女聊得正欢,太子伸手抓了一把,然后背过去。

彼时薛琅还在看台上的戏子,余光瞥见动静便低下头去,只见太子正襟危坐,右手却攥着几个荔枝在他面前晃。

薛琅左右看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

粗糙冰凉的触感贴在手心,水珠顺着手指滴在地上。

又过了会儿,太子道,“兰玉啊,你去帮我把案牍上那块玉佩拿来。”

“是。”

薛琅后退两步,转身离去。

案牍上根本就没什么玉佩,他只是支开薛琅好让他去吃荔枝。

薛琅一边走一边剥,毕竟不是这个时节的东西,吃起来涩涩的。

忽的远处有声音传来,薛琅看见亮丽的明黄色,连忙放下袖子,远远便跪了下去,等那些人走近才叩了头,“陛下万安。”

然而皇帝正跟他身边的人说话,并未看薛琅一眼。

“年纪大了,多坐一会儿都憋得慌,”皇帝叹了口气,“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一道细柔的男声回,“怎么会,陛下正当壮年,前几日那些使臣来见,哪个不是为陛下雄姿所震。”

接着便是皇帝爽朗的笑声。

“陛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做的梦,奴才回去以后越想越蹊跷,陛下可是天子,怎么会无端做梦,于是便差人一直往西去,果然找到了陛下说的那座奇异的神像山。”

皇上陡然来了兴趣,“哦?”

“那山上遍布迷雾,奴才们上去便分不清方向,困了两天两夜,直到碰上一头鹿,那鹿茸角硕大,张嘴竟口吐人言,直问我们从何处来,我们说东边来,仙鹿一听便说‘尔等身上有龙气,快随我来’,有这头仙鹿带着,我们才能出去。”

皇上哈哈大笑,“然后呢。”

“然后啊,一出迷雾,我们就看到一座道观,仙鹿进去后说‘张真人在此,你们不要惊扰到他’,说完便消失了,我们左右乱走,无意间推开了一扇门,里面一人端坐于莲花台上,鹤发童颜,惊为天人!”

小太监声情并茂地继续讲,“天人见了我们也不惊奇,只道‘原来是紫微星君的随侍,看来紫薇星君也有预感,大楚将有贵人诞生。你们在道观住一晚,明日下山去吧’,然后我们就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道给推出了门,门也自己合上了。”

“贵人?难道是说容嫔腹中胎儿?”皇帝一拍手,“此人定是仙人,那梦就是上天给朕的预示。”

“奴才先恭喜陛下了。”

待他们从身前走后,薛琅慢慢抬起了头,脸上竟露出罕见的惊恐之色。

若说银针是巧合,那这神像山,张真人,还有那与自己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说辞又是怎么回事?

神像山跟张真人的故事是他当宦官时为了往上爬杜撰出来的,绝无可能被旁人知道。

薛琅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竟有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去。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下,薛琅猛地回头。

哪怕他很快垂下眼,长睫掩住了所有情绪,但闻景晔还是看到他眼底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一闪而逝的骇然和惶恐。

到底是什么能让薛琅露出这副神情?

闻景晔顺着望过去,轻笑道,“曲嘉文?”

薛琅眸色一闪,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提到曲嘉文。

“没注意吗?”闻景晔扶着他的肩膀,自他身后指向前方的身影,“那不是吗。”

薛琅低声道,“曲嘉文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闻景晔逼近一步,似笑非笑,“已经死了?”

薛琅沉默不言。

“听说曲嘉文攀着容嫔走到了父皇跟前,”闻景晔静静打量薛琅的神色,“他用银针放血治好了父皇的头痛,又因为很会揣摩帝意,所以父皇对其很是信任,这样下去,怕是连王禄都要及不上了。”

王禄,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自王府就跟着皇上,有数十年了。

闻景晔袖着手,叹息道,“好奇怪啊,曲嘉文竟能如此精准的拿捏父皇的心思,就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点他一样。”

顿了顿,他瞥向薛琅,暗自揣测,“你说,会不会是他口中那个张真人。”

薛琅深深看他一眼。

这不可能。

那个鹤发童颜的张真人根本不是什么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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