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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可是病好了?”

这两日沈云鹤称病不出,薛琅觉得他应该是被太子流放之事气的,毕竟西荒偏远,如今又赶上寒冷天,这路上是冻死还是饿死,谁能说得准呢。

“听闻薛大人在朝中平步青云,短短半月,便已升迁了,”沈云鹤不错眼地盯着他,“只是薛大人这脸色,瞧着似乎比我这病中人还要差些,新帝亏待了你吗。”

“沈大人多虑了,今日事务繁忙,难免受累。”

“薛大人这急匆匆的是要往哪去,若是回府,不如一道吧。”

“不了,我还有事要面见陛下,沈大人自个儿回去吧。”

薛琅实在不想跟他虚与委蛇,这些日子闻景晔叫他越来越勤,晚了一时半刻,到了夜里,都是闻景晔收拾他的由头。

薛琅转身下台阶,沈云鹤垂着眼,忽然看到他脖颈上的红痕。不过薛琅走得快,那痕迹一闪而逝,不知是不是错觉。

走过狭长的宫道时,越过宫墙的树枝子忽然轻晃了一下,接着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薛琅肩头,接着掉到地上滚了几圈。

薛琅捂着肩膀抬起头,只见宫墙上坐着一位红衣金甲的少年将军,暗橙几何纹金带泛着光晕,手臂银白护腕铮铮,不着装饰,肩膀各缀兽首,一条腿曲着,另一条松散地垂下来,手里上下抛着一个金灿灿的柿子。

谢承弼低头朝他一笑,“薛大人怎么走的这样急,伤可好全了?”

他这时候回来,应该是要留在京中过年。

他如今是闻景晔的人,薛琅跟他话不投机,于是也没回话,径直往前走了。

谢承弼轻轻一跃,身形矮下去稳住身形,接着三两步捡起薛琅刚刚没接住的柿子,快步跟上去,伸手在薛琅眼前晃,“刚才柿子树上最大的一个。”

“你自己吃吧。”

薛琅吃的都是精细的东西,这些挂在树上宫人们才会打了来吃的柿子,他是一口也不愿意吃的。谢承弼倒不避讳,他久居沙场,平日吃的都是粗粮,这种果子着实稀罕,在他眼里已经是顶好的东西了,自己用袖口随便擦了擦便咬着吃了。

又走两步,薛琅拧起眉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也要去见陛下,怎么能说是跟着你。”他将咬完的柿子嗦了嗦后往墙角一扔,大步往前,落了薛琅两三步,回过头,“我还说你现在跟着我呢。”

薛琅懒得跟他耍嘴皮子。

漫天的风沙席卷大地,放眼看去,入目皆是黄沙,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寻常人哪怕是站立都已十分困难。

破空声响,一到鞭子抽在人皮肉上,那人倒在地上,扑在黄沙里,大声哭叫,“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了!太子,太子救命啊,救救奴才……”

“我呸,废太子已被贬为庶人,废除国姓,当今圣上开恩才留了你们东宫一命,如今竟然还太子太子的叫,我看你是活腻了!”

不多久,那奴才便渐渐没了声息。

看押的士兵走过去探了探鼻息,“死了,真是晦气,继续走!”

又一鞭子打了上去,闻景礼往前扑了两步,差点跪在地上。

他如今松散着头发,脖子上跟手上连着枷锁,脚上也带着锁链,衣裳破烂,身上伤口皮肉外翻,嘴唇干裂发白,已经两天没喝过水了。

东宫上下伺候的太监跟着一起被流放,宫女充做军妓,太监是没根的,本就后天不足,这些看守又奉了命令,一路上折磨死不少的人,行到此处还活下来的,只有闻景礼和两三个小太监而已。

闻景礼被推着又往前走了两步,风沙渐渐迷了眼,他回过头,刚刚倒下的太监尸体蜷成了一团,身上已经覆了层薄薄的沙子,接着很快便掩埋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下面。

“看什么呢!”看守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接着又补了两脚,“真以为自己个儿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呢!”

闻景礼弓着背,又不敢叫出声,免得吃一嘴沙子,活活渴死在这儿。

“行了,”另一个看守蹲下来把闻景礼扶起来,“他要是真死在这,咱们都吃罪不起。”

闻景礼站了一回没起来,抓着看守才勉强站了起来。

看守低声说,“再坚持一会儿,沈大人安排的人就在前头了。”

闻景礼被流放这事无力转圜,沈云鹤能做的就只有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保住闻景礼这条命,否则他还没到西荒就已死在了路上,这要是被查出来,是会灭族的大罪。

闻景礼闭了闭眼,抿了下干涸的嘴唇,嗓音几乎全哑了,“走吧。”

咻咻咻——

先前那些聚在一起说笑的看守忽然从背后中了箭,另外两箭扎在黄沙里,尾羽震颤。

“有敌袭!有敌袭!”

前方不远处忽然行来一队骆驼,铃声坨坨,在风沙中慢慢显形。

看守们拔出刀剑,面露惊慌,如临虎豹地看着那队由远及近的人。

“什么人!竟然袭击大楚军队!”有人怒喝,企图搬出大楚的名号击退敌人。

几只骆驼中间载着车,朱红色纱帐在黄沙之中格外扎眼,其余骆驼上坐着几个异域人,他们手里握着长弓,腰间挂着弯刀。

“楚人?”纱帐中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雪白手臂伸了出来,染着豆蔻的指尖轻轻点向前方,“我最讨厌的,就是楚人。”

“杀。”

日上三竿。

薛琅拖着身子起来,打着哈欠沐浴一番,奉銮宫的宫人都换成了聋哑之人,并且家世三代抖查清楚了,绝对不会将这里的事泄露半点出去。

宫人跪在地上替他扣着腰带,薛琅又打了个哈欠,腰上酸痛的很,催促宫人手脚快点,好让他穿戴整齐完了坐下。

“醒了。”闻景晔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暖炉,“今日休沐,怎么不多睡会儿。”

薛琅眨了眨眼,眼中水汽褪下去,等宫人替他穿戴好,他便坐在软椅上,一副很没骨头的样子。

闻景晔坐在他边上,轻轻摸着薛琅的面颊,“过两天就是除夕了,你留在宫里边儿陪我。”

手心捧着暖炉,是热的,手背很凉,薛琅往边上躲了躲。

闻景晔见了便笑开,“兰玉好没良心。”

说着他钻进薛琅领子里,捏着他圆润肩头,“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

薛琅掀起眼皮,无声盯着他。

“闻景礼死了。”

薛琅瞳孔一滞。

但细想想,闻景晔行事向来狠毒,若不斩草除根,恐夜长梦多,闻景礼此行必死无疑。

“听说是生了病,拖了好几天,死在西荒边儿上了,再往北是岐舌国,游兵长边伏击在边缘地带,所以连尸体都没来得及埋,只草草扔在荒漠里了。”

薛琅懒懒地阖上眼,不发一言。

闻景晔掐住他的脸,面带微笑,力道却极重,“怎么,你心疼了?”

薛琅神色浅淡,“臣追随太子,不过是看重他的权势,如今他一届庶人,哪里值得臣花什么心思。”

哪怕知道这话是薛琅说来哄他高兴的,闻景晔也依旧受用,他轻轻亲了亲薛琅的唇,“朕的兰玉好乖。”

“谢承弼是你召回京的。”

闻景晔随意用手扫着薛琅长长的眼睫,“朕一早就想问你了,你跟他有过节?”

薛琅顿了顿,“没有。”

“兰玉,你可真是……”闻景晔笑出声来,又扒着软椅边,歪着头去看他,“看你的样子,好像他要了你命似的。”

薛琅指尖轻微一颤,但掩在宽大的袖摆下,闻景晔并未瞧见。

公务繁忙,闻景晔只坐了片刻便又起身离开了,走的时候特意嘱咐他说待会儿一起用膳。

没了闻景晔,宫人也不在奉銮殿内伺候着,周遭静下来,只有薛琅身下软椅摇摆时发出的细碎吱呀声。

不多时,声音停了,薛琅赤着脚下去,踢上一双鞋子,走到桌案前盯着昨日画了一半的梅花图看了半晌,而后将图卷起来,丢进了火炉之中。

火舌迅速席卷了宣纸,梅花图扭曲,萎缩,最后被火光吞噬,化作一片灰烬,亮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薛琅将炉纱盖了回去。

当年他救了太子一命,本以为能攀着太子平步青云,不想世事难料,闻景晔登基,而他骨枯黄土。

曾经多么金尊玉贵的太子,最后也竟也死的这样悄无声息。

他本无错,只是生在皇家,那样不争不抢,落得这个结局并不难想。只盼着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别再落入无情帝王家。

除夕热闹,到处张灯结彩,窗子上贴了喜气洋洋的红色剪纸,只是闻景晔并未娶妃,只能召众臣子来一道过节。

载歌载舞,推杯换盏,丝竹声响彻宫中。

闻景晔挨个赏赐了有功官员,谢承弼跟沈云鹤算是封赏最丰厚的了,另外还敲打了几个不安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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