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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曲嘉文都从未见过闻景晔如此癫狂的模样,一时间谁都不敢靠近半步,也没有人敢说薛琅已经死了。

闻景晔忽然停住嘶吼,他僵直片刻,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耳边听到了无数声“陛下”,那些人急吼吼地围上来,想要查看他的状况。

闻景晔望着惨白的天空,一只孤鸟轻轻飞过。

年少时,他总爱偷偷从冷宫跑出去。

太子哥哥最得父皇喜爱,每日的课也安排的满满的,所有太傅太师都夸赞他,称他是最优秀的学生,父皇亲手教他骑射,当太子哥哥拉弓射中靶心时,父皇便十分开心。

闻景晔不会射箭,他没有人教,也射不中靶子。

“四殿下,你这是在射箭?”

闻景晔抿着唇,薛琅一说话,他就射歪了,只能重新拿出一箭。

刚搭上就被人抬起了手肘,薛琅的身体近在咫尺,他能闻到那淡淡的荼芜香气。

“四殿下,这样才行。”

闻景晔松开箭尾,虽未中靶心,却也打在了附近。

“你会射箭?”

薛琅淡淡地笑,“不会,只是跟太子上过几次骑射课罢了。”

那时薛琅心情不错,罕见地没有视他为敌,嘴角的笑意如三月春风,好看的紧。

那之后闻景晔心中便堵了气,太子可以的,他也可以。

可惜后来藏拙,即使有浑身的箭术也使不出来,如今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拉弓,射箭,也能轻易射中靶心,薛琅却看不到了。

其实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太子所拥有的东西,他或许只是想要薛琅再那样对他笑一次。

他从未如此憎恶过自己。

若是从来不会射箭就好了。

他宁愿自己从未学过。

他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他这一生苦心孤诣,到头来竟失败至此。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起死回生

基于设计事理学的农夫市集摊车设计研究薛琅的尸身沉在千岭冰湖之中,那是大楚最冷的地方。

他这样怕冷,却只能日夜孤身躺在那里。

大楚的皇帝疯了。

民间的人将此当做饭后谈资,讨论不休。

金殿之上,有人坐在龙椅下的地板上,身上尊贵的衣袍毫无章法地散落在地,手边是一壶壶空了的酒瓶。他眼底青黑,神色憔悴,愣愣地望向虚空中的某处。

曲嘉文小心将地上东西收拾掉,“陛下,若是让大臣们看到,明日又要说不合礼法了。”

闻景晔没有疯,他甚至更加清醒,他觉得自己还不如疯了,起码疯了以后不会日日痛苦。

他闭了闭眼,哑声道,“又看到他了。”

曲嘉文默然。

“好想见他,”闻景晔声音一哽,道,“又怕见他。”

方才薛琅又来他梦中,闻景晔疯了一般把人抱在怀里,像是要将人融入自己骨血的力道,可他这么抱着,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手上,是薛琅的眼泪。

他问为何落泪,薛琅不说话,只用一双温润的眼睛憎恶地望着他。闻景晔低头一看,薛琅的胸口处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空洞,鲜血正从里面汩汩而出。

他拿着酒瓶倒了倒,见已经空了,便去拿另外一壶。

曲嘉文道,“岐舌又派人来了,他们换了君主后一直蠢蠢欲动。”

他其实不大明白,岐舌如今的国力撞上大楚,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知道什么,”闻景晔闭了闭眼,冷笑,“他想要的是兰玉。”

他的兰玉。

自薛琅走后,这个名字提起一次心中便痛一分,如同被人拿着刀子在心尖上剜,可他仍自虐一般一遍遍提起这个名字,提醒自己是他亲手杀了所爱之人,余生都要赎罪。

“你去告诉他,你就说兰玉死了,兰玉早死了。”

他放声狂笑起来,声音回荡在整个金殿之中,凄厉又绝望。

退出金殿时,曲嘉文找了两个机灵的太监守着,疲惫不堪地回了屋子,他兀自坐了半晌,忽然站起身来,从木箱子里把衣裳被褥都拿出来扔到一边。

他蹲下来,看到箱子底下压着的书,他拿了出来,重新又翻了一遍,那时他抓住了书中的每一个节点,可最终的结局仍旧不尽人意。

原来都是骗人的。

他用火折子点了,丢到了火盆中去,任由火舌将那本书吞没,最后留下一片灰烬,风一吹便散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有时他也会恍惚,自己所存在的,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

薛琅死后,皇帝又开始大举在民间寻找能人异士了。

老子要长生不老,儿子要起死回生,真不愧是一家子。

曲嘉文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批入宫的了,人绝望之时,便只能将希冀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不是真的信奉什么神明,而是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可这世上哪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术呢。

曲嘉文只能看着闻景晔日日越发疯魔。

这些王真人李真人都穿的仙风道骨,好似真是神仙一般,只有一人穿着破烂,乞丐似的装束在里面格格不入。

曲嘉文望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他叫住领头的小太监,“这些都是陛下找来的?”

说话间,他盯着的那个乞丐忽然抬起头来,快速对着他眨了下眼,而后垂下了头。

曲嘉文一怔。

这些真人们被皇帝召见过去,从白天待到晚上。

再出来时,他们被宫人引着去休息,曲嘉文叫住走在最后面的人。

“督公,”他笑眯眯的,同上次相见没有半分区别,“又见面了。”

曲嘉文上下看着他,“我知道你们是为何而来,无非就是看中黄榜上的重金,可我也要提醒一句,若是做不到让那人起死回生,你们的下场可是很惨的。”

他面上有些讶然,“小道既然来了,自然是有法子的。”

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左右四顾,“上回说的,收你为徒,要师父不要?”

曲嘉文笑了一声,鲜少有些耐心同他讲话,“我如今在这宫中,混到如今的位置,要什么得不到,跟着你,我能有什么。”

“倘若我说,”他轻轻一顿,“你先前捡到的书,那上面的事都是真的呢。”

曲嘉文猛地顿住,他愕然转过头,对上对方笑盈盈的脸。

他稳稳心神,语气坚定,“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

“可那书上写的事,大多不是都发生了吗,若不是真的,那作此书之人会是谁呢。”

曲嘉文慢慢停住了脚步,乞丐大摇大摆往前走,好似没有被礼法束缚过,行事说话全由着自己本心。

他轻轻哼唱着,声音慢慢散在夜风中,“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1]”

岐舌刚刚站稳,新任女君便迫不及待要去攻打大楚。上奏反对的折子雪花一般飘进摄政王的屋子,闻景礼看都不看。

当日逼宫时,容乔虽重伤,却并未断气,同心蛊连接二人生死,也就是说薛琅那时并没有死。

闻景礼将容乔软禁起来,容乔几次寻死都没成,闻景礼总爱来看一看她,也不说话,只是叫人搬了椅子坐那瞧着。只要看到容乔还活着,他便能安定许多。

可忽有一日,容乔死了。

他站在那定定看了容乔的尸身许久,最后亲手用弯刀割掉了她的头颅,一把火烧掉了她的宫殿,登上了岐舌的摄政王位。

容乔死了,派出去的探子也都说薛琅已死,他不信。

这定是他那位好弟弟放出来的假消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近日闻景晔不知听了哪个方士的话,竟真的坚信薛琅可以起死回生。

大师说,若要人起死回生,需得用几千种药材熬出药浴把人放在里头泡着,还要挪去云顶雪山,他会在雪山昏睡很久,或许是几月,或许是几年,几十年。不过闻景晔等得起,只要薛琅能醒,多久他都等得起。

闻景晔几乎搬空了国库里的药材,他又从民间重金求购。

曲嘉文深觉这是那些神棍的骗术,末了或许薛琅一辈子也醒不过来,但闻景晔整日忙碌,仿佛他随着薛琅极速逝去的生命又有了希冀似的,曲嘉文不忍拆穿他,只能看着他整日疯魔了一般到处奔走。

[1]《拟古十二首》李白

闻景礼一日没看到尸首,便一日不肯相信薛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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