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个心理师在玄武湖撞见一个女孩在跑步,一路尾随……(2 / 2)

说话间,我们已经把樱洲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跑到菱洲了。

“为什么世间有那么多人对马拉松这项运动乐此不疲呢?”她嘀咕着,“跑马拉松这么累,一定是神经病才会做的事。”这想法之寻常,一如我说我是学心理学的,很多人的眼神透露出来的多半是“学心理学的人,心理一定不太正常。”

跟她一样,很多人不能理解马拉松这种不求输赢、但求完成的运动到底迷人在哪。

事实上,跑马拉松的人一定是因着某种理由才持续奔跑着,或许是成就感,或许是脑内啡,又或许他们对某些东西执著到可怕的份上,只因这些东西对他们而言不是一个简单的东西,而是“我”。这样讲吧,一个人忍受了多少辛苦非要坚持跑马拉松,因为“马拉松选手”这个假自我看起来相当不错。有阵子,我就是。

我参加马拉松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作为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无论在文章里,还是在课堂上,我经常跟人讲:“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做不到,只是我们以为我们做不到。”多年前,我参加马拉松,试图完成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就是为了让我一贯的说法,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更有力量。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如用弗洛伊德的话讲,那就是过剩的性能量需要找一个出口,然后意外地升华了。具体什么原因,这里我不会讲,我心里知道就好。

遥想当年,我身边没有跑马拉松的朋友,我不可能理解马拉松将带给我什么样的改变,但有个事实摆在眼前:上学时,长跑是我最痛恨、最痛恨的事情,一如上学时,写作是我最痛恨、最痛恨的事情;那一刻,没有体育老师逼迫我,没有输赢胜负压迫我,我却自在地在马拉松赛道上奔跑着,这似乎预示着改变的开端!

第一次在脑中植入“马拉松”三个字是因为要采访一位日本作家。他写了一本关于村上春树的书,于是我也随手关注了一下村上春树。不曾想,村上春树写了本关于跑步的书,让我着了魔。正好那阵子我下载了一个手机应用记录平日里的跑步数据。从那上面看,我轻轻松松就能跑个十八、九公里,时速一度接近十四公里,甚至更高。有了这样的底子,我若再加以训练,拿下马拉松还不轻而易举?我算计着。

事实上呢?事实上,那个手机应用的数据是非常不靠谱的,打个八折或许还有水分。真相是残酷的,但我知道真相已是老后来、老后来的事了。

我想说的是,我一直被那个手机应用忽悠着——忽悠我一天天地进步——直到我坚信而又坚信我能跑完马拉松。这是个很奇妙的经历,对不对?

其实,忽悠我的不单单手机软件,还有爱情、信念、主义……

不少跑者都曾反映,自己在跑步时曾体验过一种奇妙的快感。这种快感持续的时间不长,却又足够刺激,让人难以忘怀,以致被一部分跑者视为坚持跑步的精神动力。这种快感就是跑步圈内神秘却又令人向往的“跑者高潮”。

待我们跑到环湖路,在路边压腿时,她就问我:“‘跑者高潮’究竟是种怎样的感受?”

见她跑步时,脚步如踩云端般轻盈;听她的呼吸,也是舒缓而有力——一点也不像个跑步小白。所以,她问这个问题就大有可疑了:要么她真的特别厉害,装出啥都不懂的样子,让我非常受用;要么她也像我一样,都对对方有那么点意思,还都挺不好意思的。总之,我觉着,眼前这女孩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跑者高潮”类似性高潮,是一种舒缓的幸福感。“那种感觉太美妙了。整个人都处在高度兴奋的状态里,脸上会浮现一种如梦似幻的微笑神情,甚至会忍不住想呻吟。要是问这种高潮和性爱高潮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跑者高潮要温柔得多,好像整个人都融化在温泉里一般,身心都得到释放。”我跟她讲,在关于“跑者高潮”的众多描述性文字中,知乎上的这个的回答是很到位的。

这听上去挺玄乎的,是不是?不过,所谓“跑者高潮”可不是广大跑者们凭空捏造的行业黑话,不少研究机构已在探索其产生机理的道路上取得一些突破。

目前,学界已对一点达成共识:持续有氧运动后,人体内会分泌一种名为内啡肽的激素,抑制肌肉损伤或劳累造成的酸痛感;与此同时,另一种名为内源性大麻素的物质则会飙升,正是该物质刺激了大脑,产生了奇妙的快感。

“跑者高潮”的存在证明,快乐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人为用健康换来的名表名车而高兴,有的人每天跑跑步就能体会到精神上的刺激与兴奋。

说起我每天都会跑步,她表示钦佩:“你好有毅力啊!”得到表扬,我固然欢喜,毕竟这总比受到贬低要惬意许多;然而,我不同意她的说法。

在我看来,并非只凭毅力就可以无所不能,人世没那么单纯。

村上春树,作为跑步爱好者,大体上也同意这个观点的:“我能够坚持跑步二十年,恐怕还是因为跑步合乎我的性情,至少‘不觉得那么痛苦’。人生来如此:喜欢的事儿自然可以坚持下去,不喜欢的事儿怎么也坚持不了。”

村上春树认为,意志与“坚持”也不是没一丁点儿瓜葛:“然而无论何等意志坚强的人,何等争强好胜的人,不喜欢的事情终究做不到持之以恒;做到了,也对身体不利。”任怎么说跑步和自己的性情相符,也有这样的日子:“今天觉得身体好沉重啊。不想跑步啦。”这时候便能寻出形形色色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想休息,不想跑。有着同样困扰的村上春树就曾采访过一个叫濑古利彦的长跑选手,当时他问道:“濑古君这样高水平的长跑选手,会不会也有今天不想跑啦、觉得烦啦、想待在家里睡觉这类情形呢?”濑古利彦正所谓怒目圆睁,然后用了类似“这人怎么问出这种傻问题来”的语气回答:“那还用问!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濑古利彦的回答让村上春树从心底感到松了口气:啊哈,原来人都是一样的!

回到我自己身上,在我觉得“今天不想跑步”的时候,我学着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你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在生活,做的都是自己喜爱的事情,这不是很幸运了么?与之相比,不就是在附近跑上一个半小时,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再次鼓起勇气来,我就能重新系好鞋带,较为顺利地冲出门。

在外人看来,我是挺能坚持的,可我自己清楚,我只是专注。

专注是个好东西。专注的时候,内心较往常要平静许多,忘记要坚持,因此就不必分配精力给“坚持”,更不必拿出精力来告诉自己要坚持了。

专注也是坏东西。专注的时候,会忘记时间。看,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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