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乱世开局（三）那山那屯5（2 / 2）

高李氏轻叹一口气道：“这些年却是苦了俺家新妇……，自踏入高家的门，你就跟着一路吃了不少委屈，哎……这般乱世，该怎说才好。”</p>

（两汉时大多称呼夫君家中公公婆婆为舅公姑婆，正式称呼儿媳妇为新妇。）</p>

高李氏絮叨了几句，念及不堪的往事种种，禁不住眼睛有些湿润，遂抬起衣袖在眼角轻拭。</p>

季春见状忙安慰高李氏，“这好好的，姑婆说哪里话来？俺嫁了高家便是高家人，岂能说苦了俺，恁的生分。”</p>

“数年前闹黄巾，村村过火，户户挨刀，当初若不是随高家一道逃难，俺一弱女子尚不知埋骨何处呢……”</p>

娓娓道来之时，季春似乎眼前也浮现出昔日悲惨的见闻，心有余悸之际，急忙转换话头。</p>

“且不说那过往，这些年在这里，倒也安生。”</p>

“背井离乡逃来此地，日子倒是安稳，可就是清苦了些。”高李氏轻声叹息道。</p>

“却也清静太平，多少人可祈求不来呢。”</p>

季春轻言细语说的动情，直把高李氏说得心中暖洋洋的，些许泛起的悲苦之情也随即涣然消散。</p>

婆媳二人正闲聊着，只听小院柴扉吱嘎一响，一个年轻汉子背负一捆鞣制好的兽皮大踏步跨入小院。</p>

来人二十出头，约莫七尺半身高，身材瘦削矫健，黑亮的脸庞刚毅憨实，与高进极为神似。</p>

“阳儿，你待会去迎一程虎子他们？”高李氏转过头去招呼了一声。</p>

长子高阳并未随同家父与兄弟出猎，这几日在屯内的皮匠作坊中搭手帮忙，打算赶在第一场雪降临之前，将一些貂狐皮毛清理鞣制好，以便去山南的城镇换取急需的食盐粮食。</p>

“阿母，阿春，俺这就去。”高阳将兽皮放在石桌上，转身便要进屋。</p>

“轻点，贺儿睡了。”季春轻声提醒夫君动静小些，却听此时屋内响起了惺忪的嗓音：“俺也要去！”</p>

季春无奈地转首与高李氏相视苦笑。</p>

高阳取了一张猎弓斜背在肩上，腰挎的兽皮箭袋内装了十几只雁羽箭，手提一杆双股猎叉，身后跟着火急火燎的贺儿。</p>

“贺儿，你慢些跑，翠儿说在村口等你呢。”季春猛然想起来此事。</p>

“知道了，摘果子嘛……”被高阳一把扯住的贺儿不得不老实跟随，语气却急得不行。</p>

靠山屯往北十余里便是高家常去的猎场，村口外孤零零的立着一间铁匠铺。</p>

秦铁匠婉拒了村民们将铺子搬进村内的好意，声称在此离村内各邻里稍远些，以免叮当不绝的打铁声扰了众人。</p>

可是在高旭的眼光看来，铺子单独立在此处，倒像是这村落岗哨般的存在，但有风吹草动，铁匠在此都能进退自如。</p>

当高旭以玩笑的口吻，有意无意地隐晦提及时，秦铁匠对此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而已。</p>

有节奏的金铁交鸣声中，铁匠铺内正炉火熊熊，粗壮的秦铁匠仅着敞怀的无袖麻布短褐，双臂肌肉贲突，正抡着铁锤挥汗如雨，锻打着一把大致成型的短斧。</p>

高阳冲着铺内喊道：“秦伯，今夜来家中用饭，待会阿父他们回来，又有新鲜好肉吃了。”</p>

“高家大侄，去迎幼虎他们？”铁匠闻声抬头，嗓音沉闷且粗哑地应道。</p>

铁匠秦正年近不惑，膂力过人，虽然平日闷不吭声，打铁的手艺却是相当精湛。如同大多数猎户一样，其籍贯来源及身份经历皆不明，屯内也无人操份闲心去刨根究底。</p>

没有些难言之隐，悲凉过往，有这等精湛的铁匠手艺，无论身在何方都是富贵不愁，又岂会在此苦寒偏远的山区蹉跎岁月？</p>

一年前秦铁匠只身来到此地时身无长物，纯靠打铁卖力求存，因身边无人照应起炊饮食，常常饥一顿饱一顿。</p>

因其寡言少语，与旁人若即若离保持着距离，反而在屯子里人缘颇佳。屯内百姓见了心生恻隐，就商量着轮流请铁匠来家中就食，说到底无非是粗茶淡饭，只添双碗筷的事。</p>

时日久了，各人相处交情难免有亲近远疏，此外久吃百家饭，铁匠自己也觉尴尬，索性只去交情深、话投机的几户人家搭伙，这其中便有高进一家。</p>

除了高家老小忠厚淳朴、待人友善，还因那病愈后的高旭，与秦铁匠一来二往相处甚笃。</p>

尤其近日以来，高旭无事便跟着铁匠做些活计，挥锤烧灶一同打铁，秦铁匠竟能一反常态地打开话匣子，二人相处竟如同忘年交也似。</p>

高阳牵着心不在焉的贺儿笑道：“估摸着也该回了，俺正要去接一程。”</p>

秦铁匠抬头瞅瞅天色，点头应道：“成，待你们一道回返时俺便同去，这新打的手斧正好交给幼虎。”</p>

“翠儿，翠儿在那里！”身边的贺儿突然止不住地蹦跶着，急不可耐地手指着前方。</p>

高阳被贺儿拉着不住地挪动脚步，正打算同铁匠告别，却在此时依稀听见了什么，随即转头望了过去。</p>

村口外的一处缓坡上，树林的边缘，盛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灌木丛里沉甸甸的枝头坠着串串熟透的浆果。</p>

一只肥嘟嘟的小手捧着把紫红的树莓，翠儿正立在一丛灌木边斜探小小的身子，努力地避开荆棘去伸手摘取树莓。</p>

听到了贺儿的喊声后，翠儿回首去望，然后露出开心的笑颜，举起手向那不远处的身影挥动。</p>

正在此时，灌木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密集的枝叶摩挲声，夹杂着踩断枯木的噼啪作响。</p>

急忙转过身来，翠儿的动作却蓦然定住，只是怔怔地望着灌木前方的树林。</p>

树冠的阴影里出现了一双肮脏的棕色皮靴，视线缓缓地再往上移，一张扁平宽大的脸盘上，两只野兽般凶狠的眼睛正冷冷盯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