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陌上花开14（2 / 2）

不多会儿，身后马蹄声急，什长孙康尾随而至，见到高旭一幅悠然自得秋日郊游的模样，落鞍下马时放声笑道：“痛快！许久未曾如此畅怀！”</p>

“好男儿追风逐日，自当快哉！”高旭有感而发道。</p>

追风逐日？孙康似乎有所触动，神情转而晦暗，扭头看向广袤原野。</p>

二人在垄上牵马缓行，彼此身高相差无几，斜斜的身影在田间地头缓步前移。</p>

惬意的凉风轻拂中，高旭率先打破沉默，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孙什长有些心事重重？”</p>

孙康不无感慨：“既不年少，又岂能无忧？”</p>

高旭对此有些诧异：“孙什长及冠之年，正值大好年华，为何如此老气横秋叹年少？”</p>

孙康也自失一笑，“也是，被高兄弟如此一说，倒有无病呻吟之嫌。”</p>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高旭即兴赋诗一首，宛如信手拈来。心中却暗自抱歉：惭愧！稼轩先生，晚辈今日斗胆借用一二……</p>

“妙啊！高兄弟也习得笔墨诗赋？”孙康大为意外，此情此景，倒是应景得很。</p>

这一出身寒微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才学造诣？！</p>

“孙什长还是称呼我幼虎吧！”高旭主动表露示好之意。</p>

彼此称呼乳名或表字者，非亲即故。</p>

“既如此，往后幼虎便叫俺宜之，免得言必称什长，太过于生分。”孙康惊诧于高旭展露的才华，毫不犹豫接受了这份善意。</p>

区区边军什长，若是起于微末，又怎会有字？看来原先的一丝揣测，已露出些端倪。</p>

“听宜之兄方才所言，莫非心中颇多困扰？”高旭感觉到他的背后，应是有些难言之隐。</p>

“困扰颇多倒不尽然，但只一样，便难堪其重。”孙康犹豫片刻后说道。</p>

“人生际遇没得选择，正所谓身不由己。”虽语焉不详，但孙康的情绪显然受其左右。</p>

高旭若有所思道：“人生在世大多身不由己，有人随波逐流，有人逆流而上。”</p>

“此话怎讲？”孙康面色一动问道。</p>

“皆无对错，无非大势所趋之下，顺势而为与逆天改命之分。”</p>

“顺势而为！逆天改命！”孙康垂首沉思，口中不住喃喃着重复。</p>

“皆看个人如何选择而已。”高旭扪心自问，方才纵情驰骋之时，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p>

“若是势弱，又当如何？”孙康却仿佛在迷雾中抓住了些什么。</p>

“那便借势，亦可造势。”高旭平静道。</p>

“倘若势成之后呢？”</p>

“得势不饶人，秋风扫落叶！”高旭的回答，也符合他本人的行事风格。</p>

“究竟如何顺势而为？”孙康的语气有些急切。</p>

“管他风吹雨打，只念初心如磐。”高旭的语气倒像是说与自己听一般。</p>

孙康陷入了沉思，心中却是颇为震撼。</p>

山中猎户出身的高旭，衣着简朴甚至有些拮据，然其言行举止却不卑不亢，屡屡出人意料。</p>

当初在乌泥镇城下，自己以为不过是个身手不错的少年英雄。</p>

孰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彼此简短的一席话，方见此人心怀远大，胸有文章，其诗赋文采更是令人耳目一新。</p>

这少年……究竟是何人？尽管出身贫贱，却尘埃难掩珠玉之光，难道是天赋禀异？观其自信与淡定的谈吐，恐怕这乳名幼虎的少年，远非池中之物！也难怪会婉拒盖屯将的招揽。</p>

如若能引荐给那位求贤若渴之人，未来引以为助力，届时又将是如何一番局面？想起那人四处求才却屡不可得的焦灼郁闷，孙康此时心中起了波澜。</p>

高旭已觉察到孙康的异样，却只沉默着并肩缓步前行，轻松领略四方的晚秋美景。</p>

辽东局势目前看似古井不波，实则山雨欲来。这背后的隐忧及阴霾，迟早有骤然爆发的一天。</p>

如没有看错的话，还须借助你宜之兄的一臂之力……</p>

沿途一望无际的田垄间，零星散布着朴素勤劳的农夫，正忙碌在田间地头，整理秋收后散落满地的粟黍秸秆以及枯枝干草。</p>

星星点点的耕牛在田野里徜徉，此时能吃到秸杆叶，还可捡食掉落的黍麦颗粒。</p>

广阔的田野之上呈现难得的一派祥和气息，晚秋斜阳温暖抚照着这片肥沃的大地。</p>

年中张纯叛军于辽东败退，北境塞外的小规模侵扰冲突，似乎并未波及到这里。</p>

此时不远处几个抓髻顽童在田垄上跑过，手中抓着木棍树枝，仿作骑马奔驰，无忧无虑的童声清澈，欢快地回荡在田野之上。</p>

路过高旭和公孙康二人之时，顽童们笑得腼腆而无邪，带着童真纯稚，好奇地打量着二人及身后的高大骏马，怯生生靠近仔细瞅一眼，又嘻嘻哈哈地跑开……</p>

高旭也童心未泯般，向追逐的孩童微笑挥手，宛若看见了昔日时光。</p>

这不就是我等该有的初心吗？美好而纯真……</p>

田垄道旁有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艳丽地盛开着，在阳光下耗尽了生命的精华去绚烂绽放，只为此生最为璀璨的一刻。多姿多彩的颜色点缀着视线所及，一直沿着垄上道旁延伸到天际。</p>

随缰而行的骏马似乎也缓过来气力，低下长长的颈项去咬那随风摇曳的花朵。</p>

这一刻，微妙而美好。</p>

孙康无声眺望南面的远方，渐渐动情道：“幼虎，我的家便在那里，……我想家了。”</p>

高旭点点头，远望天边轻声道：“陌上花开，可缓归矣。我的家，却很远……”</p>

孙康闻言蓦然鼻子一酸，触及心中柔软处，竟然不知不觉润湿了眼眶。</p>

“宜之兄，你方才说‘我’，不说‘俺’了？”高旭故意调侃道，也借此淡化自己的思乡情切。</p>

呃？孙康一愣，随即仰面大笑道：“果然！随你说岔了。”手指顺势抹去了眼角的泪花。</p>

北风渐起，自背后向南拂去，捎带着些许寒意。随风也送来了马蹄声响，高进等人自后赶了上来。</p>

“陌上谁家少年郎，快马轻裘意气狂！”高旭豪迈地吟诵了一句，轻盈地翻身上马。</p>

“宜之兄，并肩再跑一段！等风来，不如追风去！”</p>

孙康精神为之一振，胸中块垒已然消失于无形，高声应和着跃马扬鞭。</p>

二人并驾齐驱，疾驰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