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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思索之时,天色骤沉,野狗狂吠,鸡鸣不止,遗冢将开,他便收了心思,领着谢玉折向前。

一时间各路灵力流光溢彩,仙器宝物齐齐上阵,众人一拥而上焦急不已欲冲入遗冢,空气沸腾而灼热,身上不同颜色形质的灵力将阴沉的黑天映得透亮!

而人流中的柳闲却和四周格格不入。

他好像在春日看花似的,于奔涌的人潮中如鱼在水,左右偏身,步履轻快得好似在跳一支翩然的舞。身边人捱三顶四,却无一人碰到了他的衣角,只有风吹起他鬓角的碎发,轻轻掠过他的唇角。

人群泱泱,可众人前行的轨迹无一例外地与他相隔,好像空气中压根没有这个人,又好像他们都在避开他,他是这千千万万人中最干净的一抹白,唯一明亮的焦点。

谢玉折听到空气中有人悠扬道:“跟紧我,别剑还没找到,人就走丢了。”

往前没过片刻,轰隆一声后,天上突然落下纷纷扬扬的雪,可这只是遗冢现世的普通异象而已,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他们急于寻宝,盯着那扇诡绮的雕花迷雾之门,脚步不停地赶着路。

而柳闲站在唯一洁白光亮的地方,乌黑的长发上已经多了数朵小小的白花。他似有所感,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天上有冬日,也有小雪。

他出了片刻神,抬手接起几粒雪花,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它们在掌心融化。

而后他回过头,把融有雪水的手心递了过去,笑靥如花地对谢玉折道:“你看,下雪了。”

谢玉折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柳闲的脚步,一直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到柳闲回眸对他明媚的笑时,他脚上一踉跄,差点被人流撞倒。

身边人不住地用力推搡他,骂骂咧咧地气他挡路,有心急火气大的人已经因为争抢第一个进遗冢的机会而打了起来,刀枪碰撞的惨烈声音不断,而他只立在原地,隔着点点纯白的雪花,怔怔看着不远处柳闲轻快的身影,这个地方离遗冢的入口还很远很远。

头上栖着未化的雪,谢玉折无措地捂着自己的心口,好半晌之后,他仍旧觉得,这里……跳得好快。

柳闲,我看到了。

我这一生,同你相比本是短暂若蜉蝣。可与你同淋雪的这一刻,这一个瞬间被无限拉长。人生能有几个这一瞬?雪粒簌声我听不见,剑击哀鸣我听不见,世上一切都融上了一层皑皑的雾,我们被包裹在这冷绝的混沌中,我看不清别的,只听到你说:“你看,下雪了。”

天上雪哪似发上雪, 人间月哪比得上心间月。

和柳闲于人潮中相隔,谢玉折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白是清晰的,穷山尽海里好像只有那一片白是有光的。这一刻, 谢玉折看着他,柳闲噙着一抹如画的笑,朝他伸手, 就好像执着一支细软的笔,在他的心头作画,仅远远地望着他,他就已痴了。

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地,谢玉折立即用他蹩脚的术法,迅速朝头上施了个低温的咒,想让洁白的雪粒在他的头上多停留一些。

我不能与他共白头,今日却与他同淋雪, 幸也。

而在他大脑空空只顾得上做出下意识的举动时,柳闲已经收回了手。他回转过头,继续悠悠然往前飘。只不过谢玉折看着他,总觉得他的步伐似乎没有先前那么自然流畅了。

他没有柳闲那样强大的实力和诡谲的身法,又怕掉队之后找不到师尊,只好又把眼神死死地粘在柳闲身上,小心翼翼又用尽全力走到他身后。

与此同时, 柳闲与那个冷硬的男子擦肩而过。

他的手毫无顾忌地直接指着近在咫尺的那人,眼神却是看着他, 朝他微微抬起下颌,用只有他们能看到的口型对他说:“喏, 这就是赵元修,为师可能不太喜欢。”

他蹙眉垂目, 笑得却轻佻又嚣张:

“所以之后遇上了,往死里打。”

赵元修正接受者后辈同僚们的簇拥,突然被人挑衅地一指,众人都愣了半秒。余光瞧见身旁人眼角流露的震惊,他抬手止住了身边卷起衣袖想为他打抱不平的师弟,冷声说:“让他们去。”

众人再看这两人,一个只是十七八岁的筑基少年,另一个是连灵气都没有的瞎子,要不是长得好看了点,他们在路上遇到了这两个人,都不会多给半个眼神。

漂亮皮囊草包心,有眼不识泰山的家伙,竟然这样轻浮地指着师兄?好在师兄心胸宽广,不和这没见识的弱者计较。

赵元修丝毫没有因为冒犯而动怒,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小麦色的皮肤让骤然苍白的面色变得不甚明显,眼睑地不自觉狂跳,宽袍下的手指已经嵌进肉里,鲜血一滴一滴就快从指缝流下!

他脸上的表情像被放在冰棺里一样僵硬,紧张得呼吸都沉沉地憋在喉咙里。

是那个人!他回来了!他回来了,那我就要——

那个人一定是认出我了,才指着我说话!他在说要怎么对付我吗?

赵元修紧咬着后槽牙,看到跟在柳兰亭身边的青年在他身侧站定后,好半晌后,他微微仰头,气度仍在,问:“有什么事?”

谢玉折和他面对面站着,似乎压根没听到他的问题,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只静默地给了他一个细致打量的眼神。

毕竟在吃人的战场上活了五年,在看无关紧要之人时,他的眼神也是淡漠冷厉的冰刃,站在比他大百岁的高修面前,竟也毫不逊色。

赵元修被忽视,气得想发狂,身边的蠢货却还用星星眼看着自己,只是不知道是在心里夸他宽以待人,还是惺惺作态。

他还没来得及再发问,只见青年转过头,眼神没在他身上有半分留恋,对身旁那人乖顺地笑着,点头说:“师尊,我记住了。”

柳闲欣慰地拍了拍他的头,而后很做作地惊呼了一声:“爱徒,你的头顶怎么这么凉?落满了雪花,全都没融化。”

不是,谢玉折在自己脑袋上施这种咒干什么啊???脑袋有问题,要冰一冰才能好?

谢玉折解释说:“师尊,这是我近日学会的低温咒,想试验一下罢了,不冷。”

柳闲无所谓地耸耸肩,良久后才注意到身边面色铁青的赵元修。

他行礼赔了个不是,笑着解释:“元修仙君不要生气。天下少年修士都以您为榜样,小徒也一样。我只是想给他指指,让他也瞻仰瞻仰,向您学习。遗冢之门已开,这是小徒初次出门历练,耽误不得,诸位仙君,在下先行一步。”

还没等二人答复,他便已斜睨赵家兄弟一眼,勾了勾唇,晃悠悠地往前走,对谢玉折随口道:“既然已经记住了,那便走吧,爱徒。”

后两个字咬得格外紧,极尽嚣张,却又尽了礼数,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赵元修沉着眸色看他。

声音不同,眼睛坏了,不,这个人不是柳兰亭。

柳兰亭行事乖张,从来都戴着面具出行,千年来只精挑细选地只有百年前收了一个徒弟。鲜少人受得了他那狂妄自大的脾气,绝不会刚从春山寺出来一个月就又收了个,还对他如此恭敬。

他真是杯弓蛇影了,竟然会因为一点相似的感觉就把人认错。

况且柳兰亭已经是个废人了,他怎能怕?

“师兄怎么能受这两人如此侮辱!”有人见他们挑衅的举动,欲为同门师兄打抱不平怒而奋起,却又被立在赵元修身侧冰清玉洁的一个男子轻轻压下。

这人笑着,他生得极尽清丽,好似春苑梨花。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声音也像风铃一样清脆,好奇地问道:“师兄,我似乎从未见过他们,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说话?”

赵元修思来想去,最终放下心来,面不改色道:“应当是认错人了,不必放在心上。遗冢已开,我们先走。”

他看着赵纸意秋水流转的双眼,笃定说:“纸意,我们一定要拿到那柄剑。”

赵纸意点头,笑若棠梨,他拍了拍赵元修的肩以示安抚:“这是自然,师兄无需担心。”

天不生宗主座下有两名亲传弟子,这是世人皆知的一段佳话。

顾长明在下山除妖之时,路过某荒凉赵府,在野草丛里瞥见了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娃娃。宗主解囊相助,把这两个快饿死了的小娃娃带回宗门,给他们取了名字,据说是找得道高僧取的,大的叫赵元修,小的叫赵纸意。

从此赵氏兄弟再也不用担心饥寒,后来更是显露出了卓然的修炼天赋,顺理成章地拜入顾长明门下。

顾长明膝下无子,待两兄弟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师徒衣钵相传,倾尽所有,两人也不负所望,傲视群雄。

赵元修一直感激师尊,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直到上仙“出关”。

之前他一直怀疑,柳兰亭真的从庙里逃出来了吗?他那种破烂的身体,怎么可能从万张符篆手下活着出来?

而其实柳兰亭下山取走了菩萨鼎的那日,他也正在山中。他完全不敢相信,柳兰亭竟然活着走了出来;可他也不敢外出一步,和上仙相见。

直到柳兰亭走后他才舒了一口气,以为这人不会找他的麻烦了,可没想到没一会儿就收到了他送来的传音丹。

他战战兢兢地打开,却没想到里面……录满了鬼故事。又低级又幼稚,和长辈来吓小孩时讲的那种没两样,却是上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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