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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柄上没有刻字,这是一柄无名之剑。

柳闲拎起自己被血黏在骨肉上的衣料,因痛轻轻地嘶了一声,皱眉道:“我被你的剑偷袭了。”

伤口离心脏不过两寸,他腿一软跌坐下来,紧皱着一张漂亮的眉眼,抬起头,看到已经越长越高的少年,立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少年并没有多余的举动,身姿依旧挺拔,只是低头看着他,眼里没有多余的神采。

柳闲手里紧紧攥着拇指大的长生骨,剑身的血流入手心,手心的血又沾上骨玉,好在他今日穿的红衣,什么都看不明显。

他看到昔日好友负手走来,那人不怒自威,身上萦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气。

而后他在少年身旁停了下来。

他看到顾长明递给少年一个丹药瓶,正是方才同他用长生骨换来的那瓶解药。

顾长明的面色终于了好许:“玉折,吃下能解你身上的毒,以后就不再用受他掣肘了。”

他看到谢玉折不假思索地跪在地上,伸出双手,万般恭敬地接过了药。

柳闲看着这幅画面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明明教过谢玉折,不用跪任何人。

他像是个闹脾气的调皮小孩瘫坐在地上,又像是个失血过多的傻子,定定地点着头,似乎在琢磨比天还大的大事似的,捂着自己被戳断一半的肋骨道:“好像有点疼啊。”

第084章 走向未来

天不生落座于仙山之上, 地势极高,滚滚的云层遮了半山腰。没有人知道多年前上仙为其取名时究竟想着什么,但在说书先生口中, 它这个名字的寓意,从那巍峨的七千阶浮梯之中,就可窥见一斑。

那是设宗百年后的某一日, 彼时的宗主下令将它从山脚搬到山腰处后,为了上下通行而建成的。白玉梯始于不周山脚,终于天不生恢弘的石门,从下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丝毫不差地共七千阶,这是通往仙宗的、唯一一条能用脚实打实踩上去的道路。

但若想要走完七千阶玉梯而后造访仙宗,仅凭两条腿何其困难?而往来的至少都是已经小有所成的修士,那梯子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实际的用途, 御剑上山才是常态。

据说,此即为天下第一大宗对来者的第一道考验——无用之人,勿入。

此时柳闲就在这七千阶玉梯之上,虽然神志昏昏,虽然断了几根挨着心脏的肋骨,虽然伤口好痛,虽然双眼痒得想把它们抠掉, 但他觉得自己应当先回家去,回家去。

一直以来他都像个脑袋缺根弦的人, 许多时候一个地方怎么去,他要走很多很多次才能明了。往日有谢玉折在身边, 他都总东一晃西一荡地无所事事,反正那人总能带着他一起到想去的地方。

有些路走得多了, 其实他也记下来了,可此时他一个人站在不周山上,还没到其下四通八达的路口中心,竟然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他还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他忘了好多事,但依稀还笑自己刚出了丑,神志不清的时候在那两人面前差点被石头绊倒摔了一跤,那时候谢玉折在乖乖吃下顾长明递给他的药。

顾长明要他把长生骨还回去,他第一反应当然是持剑相对,但或许是主角的剑气正好克他这条炮灰的命,或许又是因为点别的原因,他明明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但没有哪一次觉得,自己离死这么近!

连剑都召不出来,那两人却离他越逼越近,他往反方向奔去,双脚轻飘飘地像踩在棉花上,浑身像是要上天堂了一般的轻盈,灵魂像是在和肉.体并排行走,而后听得几声玉碎般清脆的鸟鸣之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晕厥了。

再度醒来之时,他躺在软榻之上,身上盖着细腻柔软的锦缎,床头放着他的芥子袋,他打开一看拍拍自己的胸脯舒了口气,还好还好,长生骨还好端端地躺在里面。

空气里是上等紫檀木的香气和他不喜欢的苦中药味,每一块看不出材质的地砖都雕花精美,青石的墙壁上四处都是流转着灵气的水痕。

光影虚虚实实地透过窗棂,庭院里错落有致地设着溪石、盆栽和花草,还有几只雪白的小团子狐狸,正躺在草坪上嬉笑打闹。再往近处看,即是双目好似碧色宝珠的杨老板,床头上放着一碗棕黑的药。

见杨徵舟一脸郁色地盯着他,柳闲别过脸不看那碗一见就让他泛呕的药,说:“每次要死了都会有人救我,我的气运也不赖嘛。”

一向温润的杨仙君似乎有些生气,他收起手中的折扇往床沿一拍,语调依旧轻柔却嘲讽:“我本来以为,上仙都这么主动求死了,我此行一定是来为他收尸,连他要求的粗麻布袋都准备好了,没想到他仅仅是昏迷了六天而已。”

他把仅仅和而已二字咬得格外重,明明是比碧玉湖还有清透的双眼,此时却因为血丝泛着点红,许是很久没合眼了。

“我只是不想活了,但也没到想死的程度,”刚醒过来柳闲又有了说废话的力气,可他又难以忍受地重重咳了好几声,歉疚地说:“只是害你和我一起浪费时间,也不知道你……”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而杨徵舟并不言语,眼里特别的青渐渐变黑。柳闲看着他已经如常的瞳孔,低声说:“这一次,多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还你。”

“你还能和我说话,我就没有损失了。”

杨徵舟递给他一杯温水,眉眼里藏不住自责:“柳闲,我有错,是我把他带上天不生。”

他百年没回天不生,只知道山门早就被厚厚的阵法笼罩,却忘了要使用宗门里特制的通行令才能进去,若是强行闯入,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没有通行令,正想着该如何用幻术伪造出一个,却见谢玉折却莫名其妙拿了一个出来,说他可以先行一步。

前些日子,他打听过不少柳闲的消息,知道他们师徒正活得有滋有味,便对谢玉折多了几分信任,不疑有他地同意了他的提议,让他只身先入了山。没想到等他到了无悲殿的时候,却看到柳闲跌跌撞撞地就要滚下阶梯,而谢玉折和顾长明一动不动地冷眼旁观!

他想起柳闲曾经说过,他不杀谢玉折,谢玉折便会杀了他。

柳闲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把这种祸害留到反噬的这一天?

柳闲竟然还这样问他:“谢玉折在哪儿?”

杨徵舟半点温柔都没有了:“上仙大病未愈,何须在意那种人的生死。”

像是不解气似的,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柳闲的反应:“他在地牢里,被我锁了灵力,伤不了你了。”

那日救下柳闲后,他用了点小手段,把谢玉折也掳了回来,给他扣上缚灵锁,丢进了一个别人暂时找不到的地牢里。当然即使是顾长明找来了也无妨,渡劫期又如何?仍只是个凡人。

他原以为按柳闲的性格,若他还有精气神,一定会对谢玉折怎么出现在他手上这件事很感兴趣,没想到柳闲吃力地坐直了身体后,只问他:“能让我见见他吗?”

杨徵舟原本半分都不愿再提这个人,却见柳闲漂亮动人的眉眼里,疲惫掩都掩不住了。他何曾见过柳闲这副模样,仅仅是被拒绝了一次,他就以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捂着自己刚受过重伤的心口,像是再也没有应付被拒绝的力气了一般,轻声说:“让我见见他吧。”

他沉默了许久后才说:“……好。”

柳闲手撑着床想站起来,却又吃痛一下坐了下来,无奈地苍白一笑,望了望春光灿烂的庭院,对他说:“外面花开正好,小狐狸也很可爱,能扶我出去坐坐吗?”

“好。”

“拜托你让他也来这里了。”

时隔六日终于见到柳闲,谢玉折看到他身着月白里衣,未曾束起长发,眉若远山,目似灵泉,面容苍白如纸,双唇只有被咬破的那一点仍有血色。柳闲双手半拢在宽大的衣袖中,正抬着头,无言看着满树的花,静得像一幅画。

谢玉折腾的一声跪了下来,深深地低垂着头,说话低而轻,不知是因为底气不足,还是因为自责愧疚:“师尊,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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