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1 / 2)

“早在四年前,顾宗主突然疯了;两年前,我成为檀宫宫主,他失智发狂与我死斗,落败于我。”

谢玉折风轻云淡地将这段经历一笔带过,但柳闲知道绝不会这么简单。能在上修界站稳脚跟的人,没一个是简单人物,更何况修为已达凡体巅峰的顾长明,他心硬如石,已经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

所以他疯了的原因……其实柳闲心里有一个答案。

“而那一位步师祖,我的能力并不及他。那一天你……消散之后,他说他欣赏你,把他的鞭子递给了我,他说他的命依托着天命书,书毁了,他终于只用做个普通人,这是他一直的心愿。”

柳闲并未质疑,只是沉默了。

谢玉折,你这声师祖干脆得一丁点犹豫都没有啊。

他知道这不是假话,步千秋从来不屑于欺骗别人,而谢玉折可能会对他有所隐瞒,但并不会骗他。

可是夫子啊,既然你一直想做个普通人,那从前我同你干的恶事又算什么呢?是你无趣生活的调剂吗?是你对我的“欣赏”吗?

我们的罪孽、你的这半生,就要这样草草结束了吗?你也要像个没事人似的,当个游医,悬壶济世吗?

可惜没人能回答他。

“说到这儿,还有一个问题。”

柳闲盯着谢玉折,一双新生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

“我为什么没有死?”

谢玉折作为气运之子,早就半只脚踏入真仙之门,正缺一劫,那场火正好补上,助他更上一层楼。所以即使当柳闲看到自己挖空心思护下来的人和他一同踏入火中的时候,没有担忧,反倒有些贪念那一刻的温存。

可为什么我没有死?

可能是有些心虚,回答时谢玉折眼神躲闪,并没有和他直视,声音还越来越轻:“这几年,我在闲暇的时间,学会了肉白骨的禁术。我找齐了药材,用法术为你准备了一具身体,又在你死后,用引魂幡为你招了魂,引渡至此。”

柳闲的表情有些奇怪。

听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人提前很久就已经给他准备好死掉之后的后路了。

啊?这是什么行为?有备无患吗?也不用这么有备吧?

谢玉折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那时候他只觉得好像要疯了。

“那个时候,我四处都找不到你。”他低眉敛目,拾起柳闲的手,让他捧着自己温热的脸颊。

“我害怕啊,柳闲。”

一滴水珠竟然从他的眼眶里掉了出来。

“我怎么都收不到你的消息,一点都没有。我怕你活着,却不肯见我;我更怕你……死了,我们已经诀别。所以我只能不停地找你,可我找不到,我每天找每天找,可怎么都找不到……有一天我的法力耗尽了,医师说我再不休息,还没找到你我就垮了,我就趁那时候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本来以为,他会和师尊一同死在火中,也算是个好归宿,没想到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有了仙格。清醒后他立即为柳闲招魂,仙骨在身之后他甚至能把柳闲已经烧成飞烟的灵魂一点点拼起来,他太高兴了。

柳闲明白他的意思了。

谢玉折是打算找他找到地老天荒,还做了两手准备。如果柳闲没有死,找上千年百年,他相信自己迟早能够找到;如果柳闲死了,他就会被招魂到新的身体里,再发生现在这一幕,他们也能相见。

复生之术需要付出的代价,柳闲很清楚。

承受世人不可承受之痛、担负轮回不可负担之全部因果、身陷吞噬无限之永恒虚无、耳常听黄泉怨灵之妒恨苦叫、目总视枉死恶妖之凄寂血泪,十年百年求不得安生一夜,逆天改命强换因果之人,最后大多都落得个人畜不分疯魔自戕的下场。

无关任何可能插手的神仙。

这是真正的天罚。

这种事他干过,所以他知道;现在谢玉折也干过了。

他们是一对多么天造地设的疯师癫徒啊!

如今谢玉折看着高兴,心中真实是何感受呢?柳闲知道即使问起来,他也不会说实话。于是他问了另一个问题:“送了我一份大礼,你想要什么回报?”

他为难地摸了摸下巴:“问鼎天下、长生不老、名扬四方,我看你想要的应有尽有,好像没什么能给你。”

“这些我不要。”

“名誉、修为、寿命、仙格都不重要。”

谢玉折不可置地看着他,声音变得急切;“柳闲,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柳闲缓声问:“天下人苦苦追求之物你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世间没什么值得追求了。”

他别过头,不看谢玉折那双渴求到近乎可怜的眼睛。

谢玉折轻柔而克制地抱住了他,仿佛他是个一碰就碎、被他爱惜至极的珍宝。他非常笃定地说:“有,我追求的,比这世间万物都重要。”

他的睫毛扑闪,其上还残留着水痕,双目红红的,看着很是受伤:“而且,我本来以为他已经知道了。”

柳闲转回头时就看到了他这副模样。

他用力地抿起唇,却怎样都忍不住笑意,“扑哧”一声轻快地笑了出来。

他捧着腹哈哈大笑,好久没笑得这样畅快,就好像五脏六腑的浊气都全被倾吐出来。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水花,抬起手,回应了谢玉折的拥抱:“好啦,逗你玩的,我知道。如果这是你的真心,那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柳闲,”谢玉折趁机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唤他。

突然说起了悄悄话,还叫起了他的本名,柳闲不解地抬头,用一个极亲密的姿势抬头看着他,鼻腔酝出一声极暧昧的“嗯”,他问:“怎么了?”

“柳闲,我现在特别想吻你。”

而后没等他答应,一个轻柔湿润的吻,就落在他的唇上。这个吻里鲜少情/欲,反而像一个神圣的印章。

柳闲还没来得及控诉——当然他其实并不想控诉,相处这么多天他已经把谢玉折了解得太透彻,他敢抬头其实就已经早有预料。

虽说逗一只听话的小狼让他乐在其中,可他还是难免红了脸,心脏砰砰砰地狂跳。他用这种语气叫我的名字,为什么每叫一声,我的灵魂就跟着叫嚣一次?

他想低下头,不看谢玉折那双感情炙热到快要把他烫伤的眼睛,可耳边那人得寸进尺,他轻轻捧着他的脸,咬着他的耳朵,继续说道:“柳闲,这世间我唯一想要的,只有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人间白头,直到共赴黄泉。而后,我会站在奈何桥头,与你一同携手。”

“柳闲。”

“我爱你。”

结果他复活的第二天晚上,他又一整晚都没睡着。

不是因为他心情激动, 也不是因为他心绪浮躁,而是因为有个同心咒在身上,他很明显地能感觉到谢玉折神经兴奋, 一直没睡觉。

于是柳闲决定正义制裁他。

他披上外衣,随手系了个结,气冲冲地跑出去,捂着自己因为长时间失眠而心悸慌乱的心口,一把推开谢玉折紧闭的房门,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谢玉折,马上天就要亮了,你不睡觉的啊!?”

昨天也是, 村头的狗都做完一个梦了,谢玉折还盘腿坐在他檀宫里那张破垫子上,全身紧绷,手还紧握着书页,仿佛刚睡着,或者压根只是在闭上眼小憩似的,身旁点着盏宫人走夜路时才用的灯, 叫又叫不醒,最后还是柳闲动手把他挪到了床上。

八年前, 也未见他如此。

一进屋内,透亮的光就刺得柳闲完全睁不开眼。房间里有几十个烛台, 每一处都点着已烧了小半的烛火,大大小小的空位里都放着契合的夜明珠, 整间寝屋明明赫赫,仿佛住着个太阳。

“点这么亮的灯,能睡着才怪了。”

柳闲嘟囔着。他刚从自己漆黑的屋子里走出来,更深露重,或许是因为从前日久的习惯,他一时间还不能快速适应亮光。于是他下意识闭上眼,随手摸出来个眼绸,久违地为自己蒙了上,同从前做瞎子的时候一样,用灵力探知外物。

情况太古怪,他还没看清屋内的状况,就已经听到一声低低的喘息,那个人急促的呼吸声若隐若现:

“师尊……”

这声音引得柳闲一阵战栗,距离得近了,同心咒传来的头昏目眩的不适感更加明显。他手撑着桌案,踉跄了两步才得以继续迈步,却因为视野模糊,差点磕在尖利的烛台上。

他晃晃脑袋,又捏了捏眉心,终于凝聚精神,还好只是疼痛而已。

房间里狼狈得惊人,摔了满室的陶瓷碎片,茶水溅得四处都又湿又潮,柳闲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的狼藉,进了内室。

“十七,这是我用百年修为制成的护身灵,旁人看不见。”

“此次,我不得不离开。”

“如果有人暗害,它会保护你。”

叹息与安抚声。

“逆徒十七,心怀不轨,竟意图弑仙!来人拿下,已召天命,绞刑处置,无物可拦!”

绳索扯紧与火星噼啪声。

“就是你们、杀了、我的徒弟?”

刀剑碰撞与血溅声。

“上仙,您犯了错。天命书要您入春山享水刑,我们只能照做。您也知道,那书上写的,违背不了。”

冷笑与水流滴答声。

“国师,您神通广大,求您救救我腹中胎儿吧?”

“能是能......可是,代价非常大。”

焦急应答之声。

有个冰凉的手抚过他的眉眼,在眼睛上停留了许久:“这一次,活过弱冠之年吧。”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