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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活过去。”

明明不是噩梦,这句话却如鬼魅嗓音般萦绕不散,最后化为一柄弯刀,在谢玉折的识海里一刀一刀剜下他的灵魂,令他痛不欲生。他猛地坐起身,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头,直到尝到嘴里浓浓的血腥味,紧绷的咽喉才微微放松了些。

他跌跌撞撞想跑到桌旁,地上不知道什么东西却绊住了他,让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怎么这么不中用,人没找到,就连路都看不清了,他在心中自嘲。

柳闲夺门而入,就看到谢玉折单手撑在桌上,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见他目光落在地上,谢玉折喉结滚动片刻,将满是鲜血的手往背后一藏,朝他愧疚地笑着:“不小心把它碰到地上碎了,没吵到你吧。”

“没有。”柳闲尽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低头看了眼满地的瓷片,他记得这是谢玉折从将军府带出来的一套茶具。

一瞬间的失言后,他问:“你渴了吗?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没有!”

谢玉折快速地摇着头,哑着嗓子挽留他:“我不渴,没事,不要走。”

“嗯?”

柳闲的眼中有几分担忧,他叹了口气:

“可我总要走的呀。”

柳闲指着水云身客房里只够一个人伸展的床,刚说完这一句话,就看到谢玉折睁大双眼,脸色铁青,一连打了几个寒战。

他……这是复生的代价,他是因果附身了。

柳闲迅速反应过来,把这个如今已比他大了一圈的男人搂紧自己怀里,轻柔地顺着他的头发,就好像在给失智的野兽捋毛。

他掐着嗓子,用比门外小溪还要温和的声音朝谢玉折解释:“不是离开你的意思。我想说的是,这里只有一张床。要是今晚我走的话,睡在哪儿呢?”

谢玉折呆滞的双眼眨了眨。

柳闲缓缓地,把僵硬的谢玉折一点一点挪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不要多想了,我不是在你身边吗?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早上,我保证你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可正说着,谢玉折却站起了身,掀开被子,离开床榻,躺在地上,示意柳闲上床:“你睡这里,我睡在地上。”

“地上……”

柳闲垂头看着满地的狼藉。

他把瓷瓶盘子摔了满地,酒水茶叶四处都是,即使铺了毯子,能睡?

柳闲叹了口气,像在哄小孩一般的语气,他轻缓着声音说:“我坐在床边,一直看着你,你闭上眼,安心休息好不好?”

“不好。”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不好。”

“我睡地上,行了吧?”

“地上凉,不好。”

“怎么都不行?”

“不行,你不能走。”

“必须在这儿?”

“嗯。师尊不离开,是我唯一的愿望。”

伤脑筋啊。

“怎么都不好,那你等等。”

轻轻拨开谢玉折环住自己腰身的手,柳闲妥协了,他开始解——

结果这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人应激,又砰的一声就跪了下来,把他吓得手上动作都停了。

谢玉折跪在满地的瓷片上,抓住他的衣摆,努力地抬起头,他的双目通红,眼泪蓄了满满一层,他惊惧地看着柳闲,瞳孔像是陷入了极度恐惧了一般颤抖着,比受惊了的兔子还要狼狈百倍,连牙齿都在不停打颤,他死死地盯着柳闲,问:

“为什么不让我牵着你?”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要走,师尊,不要走。”

“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好黑,好黑,我好想出去,好想出去……”

“怎么出去?我该怎么出去?”

“不行!要到修罗观底,我才能突破修为!”

“好痛好痛好痛。”

“啊……伤得有点深。”

“要是师尊在这里就好了。”

谢玉折又无力地松开了手,紧紧地蜷缩着脊背,从缝隙中不停地打量着四周,一直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要是师尊在这里就好了,要是师尊在这里就好了,”

“要是师尊在这里,我就不会疼了。”

触目惊心!

八年不见,谢玉折原来成了个疯子。

从前他装的好,如今因果反噬,绕是神仙也扛不住了。

“小玉,我在呢。”

柳闲一边叫着他的小名,一边解开了外衣的腰带。

他仅穿着薄薄的月白色里衣,窗户未关,微微的风吹过来,便能勾勒出他紧实的腰腹。

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解开自己刚用绸带随手低束在腰间的长发,脱掉了自己的鞋履,行云流水地掀开谢玉折床上的被子,大大方方地平躺了进去,往里缩了缩,勉强留出可供另一个人躺的余地。

谢玉折此刻没发疯了,他目瞪口呆。

他看到柳闲捋开自己额边诱人的碎发,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朝他勾勾手:

“进来吧,我陪你睡。”

“柳闲……”该跪跪、该哭哭,谢玉折先前发疯一点都没含糊,现在师尊说要躺在他身旁,他反而犹豫了。

我好像分不清现实梦境了。

我好像不太正常,他想。

会不会吓到他了?

“谢玉折……”柳闲努力压低声音,模仿谢玉折这一声似哭似笑的呼唤,发出奇怪的语调之后,他咯咯咯笑了起来。

这人疯得多吓人啊,还好我也不是个好东西。

平躺着并不舒服,柳闲侧了个身,打了个哈欠之后,拍了拍身侧,闭上眼说:“困啦,快来吧。”

“小玉呀,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泥不用担忧,也不必害怕,总有我和你一起啊。”

“嗯……”

谢玉折乖乖听话,想躺下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沾了茶水十分狼狈,赶紧手忙脚乱地施了个清洁咒,换了身衣服。

他躺下来,也侧起身,正面朝着柳闲,朦胧失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他卸下了满身的架子和防备,好像还是十七岁,长大了的十七岁。

“这样看着……睡不着……”

柳闲浑身都不自在,于是抿了抿唇,慢悠悠地转过身,背对了谢玉折。

谢玉折一直没动作,他没有阻拦柳闲的避让,也努力缩着身体,没有碰到柳闲半点。和白天的他不一样,他没有说动人的话,也没有做出撩人的举动,他只是在他背过身后,怅然地开了口:

“师尊,还没有好吗。”

柳闲有片刻愣了,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谢玉折轻轻扯了扯他眼后的绸带,声音蒙在被子里,他闷闷地说:“这个。”

他又顿着声音,好半晌才问出来:“眼睛……还没有好吗?”

柳闲这才意识到,他眼睛上的这玩意还没有摘,是从前养成的习惯。

“你这儿光太亮,我嫌刺眼才戴上的。我早好了,帮我取下来吧。”

“好!”谢玉折终于放心,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脑后的结,又施了个法,熄灭了屋里所有的烛火。

他紧攥着这根绸带,捂住心口深呼吸了好几次,一片狼藉的识海终于清晰了起来。

还好,刚才那是梦啊。

不是那双不能聚焦的眼睛,不是那座燃尽了的山,他只是在水云身里,柳闲的家里,师尊就在他身旁,他已经活过了弱冠,往后还会和师尊一起,一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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