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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迟佑庭一把拿过药盒,硬吞下去一粒,一手按着手机给许轻发消息,过了几分钟才抬起头,疑惑地睨向还站在那儿的连歧,无辜的嗓音里带着把尖锐刀刃,轻轻下落,已然在连歧心上划了道口子,“还有什么事?”

“佑庭。”连歧攥了攥拳,像在克制些什么,“你什么时候……还好吗?”

“……我很好,虽然可能不如你。”迟佑庭垂下眼,意味不明地弯起唇角,笑意却未及眼底,冷得形同做戏,“和我在一起给你原本按部就班、平步青云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不稳定因素,对吧?跟我在一起算是数值为负的负面事件吧,而这六年,我不存在了,你自然就过得好了。”

类似的话,他在六年间自己想过无数次,如今对着连歧说出来,只觉得剜掉了一块陈年的囊肿,痛得酣畅淋漓,苦得头脑发疯,好像垂在头顶的剑终于砸了下来,他不至于粉身碎骨,却仿佛重获新生,一时又想笑又想骂,最后也只咬着牙别开脸,拒不看连歧一眼。

“佑庭。”一声轻叹,飘忽着落入他耳中,脸侧冰凉的触感激得迟佑庭一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掰过了脸,连歧一条腿屈膝跪在沙发上,正垂眸专注地看他,眼神一遍又一遍穿过他轻薄如纸的不堪一击的伪装,窥见其中那颗颤栗的心,“别说这种话。”

迟佑庭觉得醉意又卷土重来了,他有些糊涂了,恍惚觉得这是二零二零年的冬天,他和连歧还能平和地坐在一起,不至于闹矛盾,更别说冷战,虽不如别的情侣浓情蜜意,但也称得上快乐。他将脸贴在连歧的手心上,喃喃道:“我想错了。”

他以为能把那株绿菟葵养在家里,却看错了那些岩石一样突兀的角,它们默不作声地、潜移默化地磨着他的心,还没等他耗尽心力与之磨合出一个彼此勉强相容的姿态*,那些角就忽然蜕变成了刺,扎得他遍体鳞伤,扎出了粉饰太平下嶙嶙峋峋的事实。

连歧一直是连歧,从一开始就是他不喜欢的那类人,是他自己给自己蒙上了眼睛,想当然地以为人非磐石,移转性格未尝不可,更何况连歧有时也会表现出另外的模样,让他在自欺欺人中坚信那些冷硬的外壳只是一层皮。

是他想错了,既不能怪连歧,也不该怪连歧。

“没有。”指腹轻轻一碰,温热的触感便唤醒了常被他翻出来回看的记忆,贪恋似的不断摩挲起来,连歧垂下眼,看着迟佑庭湿润泛红的嘴唇,是夜色下被冻在冰霜中的红色玫瑰,一碰就会被冷得发颤,但他还是难以自制地伸出手去,暧昧地覆上,“佑庭。”

“嗯?”

大概是药物的作用,迟佑庭有些犯困了,耷拉着眼皮,努力撑起条缝,凝着连歧的神色难辨的脸,没再夹枪带棒地讽刺他,只是迷糊着挤出一个单音。连歧心头一动,勉强撑出片理智罩住翻涌的情绪,哑声问:“你朋友呢?”

迟佑庭的反应很慢,好半天才说:“……我叫他不用来了。”

连歧听见自己愈发低哑的声音:“为什么?”

“连歧,你好蠢啊。”迟佑庭困得快睁不开眼,但还是有功夫嗔怪他的愚蠢,自顾自地坐直了身子,下一秒便陡然施力,翻身将连歧压在沙发上,狭促一笑,“我不要等了。”

连歧有些恍惚,总觉得面前的人是二十岁的迟佑庭,毛毛躁躁得像个高中生,没几分耐心,他只是迟疑了几秒,人就扑上来,眉眼间笑意密密如春絮,细细地滚落,裹着一句宣言似的话。

二十岁的迟佑庭说:“我不要等了,我现在就要吻你。”

他被这记直球打得舌缄三寸,话也不会说了,怔愣着被劲儿大得不行的迟佑庭拦腰抱起,放在窗台上顶着,脊背紧贴着薄薄的一层玻璃,窗外乱糟糟的暴雨倾泻而下,像要把玻璃敲碎了,直淌进连歧心里去。

不知是因雨还是因人,他瑟瑟地抖了一下,迟佑庭见了,笑意更甚,断了空调的室内分明是冷的,可他身上却热得厉害,火一样覆上来,叫连歧本能地收紧手臂,竟把拥抱当成了推搡的替代品,和迟佑庭稀里糊涂地接了个不像话的吻。

二十岁的迟佑庭是温柔的、莽撞的,他喜欢什么就会没日没夜地捧在手里,不顾一切地去拿、去争取。喜欢文学,就千里迢迢来到成江大学,读一年形式大于意义的交换生。喜欢连歧,就把百度上的恋爱指南当成学术论文认真研究,总结出几千字的文档,本要一一实施,偏偏拴不住心猿意马,反过来怪连歧让他等得太久。

连歧整日与冷冰冰的数字做伴,习惯分析每一件事的价值高度与利益得失,他不懂怎么会有迟佑庭这种人,心磨拭如明镜,一股脑地讨厌,一个劲地喜欢,爱与不爱全凭心情,不入他眼的,全球首富都得靠边站。

可就是这样一个迟佑庭,六年世事轮转,他不再是那个被迟佑庭喜欢着的连歧,而成了让他厌恶的万千人之一,他曾听着迟佑庭对别人说过的刻薄话,还是杀了个回马枪,一一作用在了他自己身上,叫连歧难以抑制地疼,又觉得是他活该。

迟佑庭低下头,微微失焦的眼仔细看了看连歧的脸,似乎在确认他的样子和记忆里的无差,蓦地,他收拢了手臂,脑袋拱进颈窝,摆出一个舒适而信任的姿态,靠在连歧怀里闭上了眼。

“……连歧。”迟佑庭唧哝,“别叫我等了。”

连歧说:“你等等……我现在不急着谈恋爱。”

连歧说:“先等下,还没结束。”

连歧说:“不着急,等过一段时间她就好了,到时候再和她说。”

连歧说:“再等等。”

连歧蓦然回望,一一翻过记忆碎片,发现他对迟佑庭说过的“等等”,比“爱你”还多。

他像个不断开出空头支票,实际账户里空无一文的奸诈小人,空手套住迟佑庭的心,拖着迟佑庭的热忱与希冀,拉着人撞入一片用白纸堆出来的天罗地网,褪去了言语织起的糖衣,实际不过是个枕上黄粱,今日承恩,明日便被暴露在赤裸裸的事实底下,被他一句一句划分界限的话割得皮开肉绽,已然不敢再听一句“等等”了。

连歧想过很多次,他的数值分析论是否出现了严重失误,他的对比错误,判断结果也并非正确答案。被他扔下的迟佑庭,离开的迟佑庭,没改变自己的迟佑庭,并没有在这六年中快乐多少。

他读了许多的书,学了很多社交用的兴趣爱好,依照父母的意愿长成了完美无缺的、让他们满意的孩子,在需要的、合适的场合,连歧会变成千百张面具中的其中一个,游刃有余地与人打交道,把握分寸、拉近距离,换取自己想要的回报。他的数值分析论从未带给他过坏结果,除了在选择放弃迟佑庭这件事上。

“迟佑庭。”连歧摸了摸迟佑庭的脸,低声说,“再来一次好吗。这次……换我等你。”

第6章 小荷翻(一)

“我都说了早出来五分钟就能赶上末班地铁,现在好了,车都打不到。”男生骂骂咧咧地翻着网约车界面,余光睨见迟佑庭正低头看手机,疑惑道,“你手机不是快没电了?我来找就行了。”

“没有,我跟我室友说一声,让他叫阿姨给我留个门。”迟佑庭找到连歧的手机号,按了拨通,做了个手势示意朋友小声点,走到一边。晚间的风凉,他穿得少,又刚从室内出来,没几秒就冻得连打喷嚏,耳边响起通话自动挂断的声音。

迟佑庭没法,只好给连歧发了短信,刚按下发送,连歧的回了电话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按错了键,给人挂了,连忙回拨,手机已经进入关机倒计时阶段,很快便一片漆黑。

完蛋。迟佑庭想。他发短信时就说了“留个门”三个字,不知道连歧能不能意会到。

一群人杵在街边等了小一个小时才等来一辆车,迟佑庭见朋友冻得直打颤,便让他们先上车,自己跟着剩下的人等下一辆。他握着关机变成砖头的手机,忧心忡忡地思考要不要找家酒店得了,但他又没带身份证……

算了。迟佑庭咬了咬牙,打算赌一把,大不了就露宿宿舍楼下,捱一晚上也不会怎么样。

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迟佑庭看见黑漆漆的宿舍楼大门时,心里还是生出了些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失落。他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去通宵自习室凑合,一阵轻而快的脚步声响起,连歧走到他身前,面色淡淡的:“不回宿舍?”

“啊?”迟佑庭有些懵,“不是锁了……等等,你怎么在这儿?”

“你没说几点,阿姨熬不住,就把小门的钥匙给我了。”连歧说,“我经常晚归,她已经眼熟我了。”

“……哦。”迟佑庭同手同脚地跟上他,从小门进了宿舍楼,忽然觉得有些愧疚,不知道连歧在楼下等了自己多久,但又不习惯和他说什么好话,语气颇有些干巴巴的,“谢谢。”

他想起什么:“耽误你的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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