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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走了,村里有祈福的习俗,一大早就敲锣打鼓着造势,迟佑庭被吵醒,睁开眼,看裴知予在翻资料才想起来自己又借宿在了别的房间,他慢吞吞地起身,想看看连歧对自己不跟他一块儿住了是什么想法,便特意拾掇了一下外型,插着兜溜回了对面屋。

天还暗着,房间里没开灯,熹微的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泄进来,连歧站在一边,正在跟人打电话,听见声音回过头,目光在他身上顿了几秒,很快挪开,对着电话那头说道:“知道了。”

现在不过凌晨五点,不知道是谁这么奇葩一大早上跟连歧打电话,还是连歧的朋友和连歧一样只需要睡个把小时就能精神抖擞,所谓物以类聚的生物本能。迟佑庭见他压根儿没注意自己,愤愤地翻起了行李箱,找出自己的电脑去了裴知予的屋。

他没关门,时不时抬头偷睨两眼。连歧出了门,手里提着旅行袋,迟佑庭心里一紧,顾不上别的,站起来追了过去:“你们要走了?”

“回招待所传数据。”

这时梁时打着哈欠走过来,给连歧递车钥匙,迟佑庭误以为他俩又要一起,连忙一把抓过钥匙,先斩后奏:“你再睡会儿吧,我送他。”

梁时眨了眨眼,慢慢清醒过来,温和地笑着,大概是怕迟佑庭觉得尴尬,他说话时刻意带了点调侃的口气:“挺好的,让连歧自己开又得超速了。”

迟佑庭回过味来,梁时没打算送连歧,是连歧自己开车过去。他僵硬了一瞬,把钥匙还给连歧:“你快去吧。”

连歧垂眼看了他几秒,迟佑庭估计他正在心里骂自己是傻逼,便先行溜走,用力关上了门,听见梁时的打趣声:“这小孩儿挺逗。”

去你的。

迟佑庭没打算走诙谐路线,也不觉得自己诙谐,但频繁闹乌龙让他觉得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打算快进一下进度条来波大的,彻底昭示一下自己的决心。他知道镇上只有一个招待所,便打了电话预订了九十九朵玫瑰花,要求送到前台,备注医疗队的连歧先生收。两小时后,前台回电给他,有些犹豫:“那位先生说送错了,您看……”

“没送错。”迟佑庭咬牙切齿,“就说是他的室友给他的。”

他挂了电话,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过了一会儿自己冷静下来,打过去让前台随便把花处理掉,别给连歧,谁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磕巴了半天,先是道歉,紧接着才给了他当头一棒:“他已经拿走了。”

迟佑庭快晕了:“他说什么了?”

“好像没说什么……哦,他说,他会把钱打给您。”

“什么钱?”

“我本来把小票夹在旁边,结果被他看到拿走了。”那人支支吾吾着,越说声音越小,“实、实在抱歉……”

迟佑庭挂了电话,转头问裴知予:“机票定了吗?”

“什么?”裴知予一头雾水,“不是还没到时间吗?”

迟佑庭站起来要回去收拾东西,手机忽然亮起来,显示一条来自连歧的转账通知。

好家伙,连歧还四舍五入凑了个整,多给了他五十块。

迟佑庭扶着墙,觉得自己快吐血了。

然而对方还不仅仅是转账,过了两分钟,发来一段长文字:“个人认为根据花的长势并不值这个价格,至少应该砍半。可能是受台风影响,花卉市场销量走低,库存难以解决,而你是远程订单,店家才起了歪心思放了快要坏掉的花,建议你投诉,我把照片发给你。”

……谁要你看长势了!

迟佑庭翻着连歧发来的几张图,脸黑得不行,但还是提交了投诉,在对话框里痛斥店家三百字。

迟佑庭回来时,连歧已经坐在院子里了,他在说话,一个男生在记录,圆桌上是一束蔫儿得七七八八的玫瑰花,花瓣上沾了水,正努力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迟佑庭瞥了一眼这捧狼狈的玫瑰花,觉得看到了他自己。

他已经心累得不行,加之新海的那几个学生效率太低,进度被严重影响,迟佑庭不得一个人干一个组的活,一回来就想休息,懒得跟连歧计较他给自己转账的事,绕过人往里走,低头清着鞋底的泥时,背对着他的连歧忽然开口:“谢谢。”

这是在说送花了。

迟佑庭呆呆地站了几秒,觉得自己简直没脾气,折回去拿起那捧花,没好气道:“我再救救。”

“晚了。”连歧握住他的手腕,看他神色颓败,自我理解了一下,提议道,“如果你喜欢玫瑰花,我下次去镇上带回来。”

“……不,这是我送你的。”迟佑庭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你知道什么叫送吗?你把钱转给我,是想打我的脸?”

连歧微微抬了下眉:“不是。”

他迟疑了一下,又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送花。”

“我发疯。”迟佑庭挣开自己的手,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连歧一眼,转身走了。

“老师他们住在招待所,我们明天过去开个会。”裴知予一边甩着毛巾一边说,“直接把东西都带过去吧,剩下的留给新海的学生,我们就不过来了。”

迟佑庭闭着眼,擦着头发:“留给他们估计没什么进展。”

“放心吧,他们老师也过来了。”裴知予说,“本来还说跟医疗队一起走,不过他们好像还要再待几天。”

迟佑庭放下手,随口问道:“几天?”

“我听梁时说的,要待到周三。”裴知予顿了顿,想起什么,忽然笑起来,“对了,我刚刚看到连歧把所有矿泉水瓶都收集起来了,不知道他要干嘛,太逗了。”

迟佑庭没跟着笑,他把毛巾放下,穿上外套,快步下了楼。连歧坐在院子里,已经把花修好放进了空水瓶里,数量太多,他拿绳子把几个瓶子捆在一起,正在包一层白纸,迟佑庭安静看着,等连歧做好了这个简陋的花瓶,拿起来转过身,他才抬眼跟人对上视线。迟佑庭张了张嘴,声音很低:“不是枯死了吗。”

连歧想起连潮带回家的那些枯萎的干花,还跟庄珮之强调这是新的时尚潮流,便说:“也可以做成干花。”

迟佑庭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连歧不是在哄自己,连歧可能根本没把他说要追他的那句话当真,不过以为是酒后胡言,但他还是被连歧三言两语哄到了,满腔气闷被抽了筋骨,窸窸窣窣地落下去,化成水,淌进他冻僵的四肢。迟佑庭就说:“做好了让我看看。”

连歧说“好”,停了两秒,又喊他的名字。

连歧说:“下次别被人骗了。”

落地成江是凌晨一点。

飞机上有小孩,迟佑庭睡不好,干脆戴着耳机修改论文,跟以前的老师讨论了两篇新发表的文章,观点没达成一致,迟佑庭还要再发消息,老师说要去上课,他只得收手,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点开浏览器搜了几个词条,在剩下的时间里整理出了几千字的追人攻略。

“我刚听说学校计划用三维建模和数字图像技术办一个文化艺术展,年底估计要忙死了。”裴知予哀叹着转过头,本想和迟佑庭一同斥骂学校年底了还搞事,谁知道这人正神情专注地敲着键盘,见他凑过来直接盖上了电脑。裴知予眨眨眼,狐疑起来,“干什么见不得人的?”

迟佑庭难得没直接噎他一句,而是扯了个慌:“写论文,机密。”

裴知予撇撇嘴,拉上眼罩没再理他。迟佑庭这才重新打开电脑,对着自己敲下的最后一行字思考了一会儿,又删掉了重新写,最后导出文档发到手机上,方便随时查看。

迟佑庭不仅没追过人,而且还很忙,连自己整理的攻略都没来得及熟读于心,转眼就被各种事耽误得脚不沾地,连歧回来以后他们甚至没碰上过面,迟佑庭一边捧着咖啡坐在沙发上为自己点蜡,一边把罪名移植到了这家店新换的咖啡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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