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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一刻,连潮打完了一盘游戏,站起来捡起沙发角落里的外套,看向迟佑庭,语气平直,听不出喜怒:“我要走了,你还要等吗?”

“再等等吧。”迟佑庭劝她,“也许堵车了。”

“最多到十一点,不然我回不了宿舍。”连潮犹豫了几秒,抱着手臂倚着桌沿,“虽然明天是周日,不会有人来这个教室,但我也不想在沙发上过夜。”

迟佑庭听出她在开玩笑来缓解焦虑,但他有些笑不出来。连歧实在是迟到太久了,而且没有发来任何消息,在怀疑对方是临时去处理其他事情以后,他甚至有了别的想法,担心连歧是出了什么事故。

连歧的室友打来电话,说辅导员在查寝,她必须得走了。她看了一眼表,显示离十一点还差一分钟,忽然暴怒起来,一把甩掉了手边的抱枕,穿上外套,冲迟佑庭喊道:“他已经迟到了两个小时,他不会来了。”

迟佑庭眉头微蹙:“连潮。”

“我已经说过了,他从来不过生日,也从来不会把时间花在这种没有价值的事情上。”连潮缓了口气,别开脸,“你如果要等就等吧,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连潮把门摔得很响,空气受惊似的挤缩起来,让迟佑庭难以呼吸,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给连歧打了通电话,漫长的“嘟”声过去,是一句冰冷无机质的“无人接听”。他再度看向窗外,隔着玻璃摸上雨,开始反思自己的多此一举。

他好像又一次、又一次擅作主张,想得太多,误以为连歧需要生日祝福,需要礼物,需要陪伴,但好像都是假的。

成江的夜晚浸泡在雨里,从高楼窗口中淌出来的光亮聚成一条线,冲破了墨一般死气沉沉的黑暗,而在这光线之中,并不存在一个一点也不渴求它的连歧。

再等一小时吧。迟佑庭想。因为连歧总会在零点回来。

第22章 云弄晚(四)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她说的冷笑话太无聊?”梁时笑着捶了一下身旁人的肩,抬头看见刚从六楼下来的连歧,想起什么,看了眼表,“差点忘了,连歧,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站在他旁边的人惊讶地睁大眼:“哇,今天是连医生的生日?”

“早知道不打电话把连医生叫过来了。”另一个女生说,“梁时哥,你怎么不早说?”

“连歧不过生日——你要走了?”

连歧的动作很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慌乱,他一把抓上车钥匙往外走,连伞也没拿,一头扎进雨里。扔在柜子里的手机早已躺满了未接电话,有几通来自连潮,剩下的全部来自迟佑庭。

暴雨引发了交通事故,南院区人手不足,原本休息的医生全部被叫了回来,连歧忙得连水都没空喝,更遑论看手机,早已把连潮的生日派对忘在脑后,如果不是梁时突然提起——

连歧没再想,在导航里输了地址,机械女音提醒他前方道路堵塞,建议走另一条更远的路,绕过去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他再次看了一眼表,这一天只剩下五十分钟就结束了。

行至半途,前方再次因天气糟糕而有两辆车发生了擦碰,交警正在调节秩序,连歧重新绕路,第六次给迟佑庭回拨电话,对方没接。他猜迟佑庭可能生气了,就打给连潮,提醒已经关机。

车开到美院时,学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宿舍楼全部一片漆黑,没有一扇窗户亮着,另一侧的教学楼里也只有两层楼的教室有光透出来,连歧匆忙扫了一眼,被保安拦了下来,要求他出示身份证明。连歧翻出身上带着的所有证件,都被一一否决,除非有人出来接他,否则他无法进校。

他站在校门口淋了半小时的雨,最后做了一件非常冲动也非常不礼貌的事——他打电话叫醒了连潮的辅导员,宣称要给连潮送东西。所幸对方今天正好住在办公室,很快赶了下来送他过去。等人离开后,连歧便按着迟佑庭发来的定位找去了活动室。

因为这栋楼的教室在周末都不会被用到,熄灯时间过了以后学校就锁了门,连歧无法强行撬开锁,只能再次打电话给连潮的老师,谎称连潮有东西落在里面。对方的脸色几经变换,大概是想起了庄珮之和学校领导的关系,到底还是没有发火,任劳任怨地找来值班老师开了锁,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帮忙一起找。

连歧摇了摇头:“我自己找就行,您先回去吧。”

“我得等你出来把门锁了才能走。”男人无奈地笑笑,解释道,“不然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好交待。”

连歧没再强求,转身进了楼。

走廊里的灯是统一控制,已经关了,他没办法用手机照明,只能摸着黑一间间地找,透过窗户往里看,遇到没拉窗帘的就记住位置,打算要是最后还没找到再回来看。他走到三楼靠门口的一间教室,看见窗户上贴着的贴纸,再往里看,视野太暗,他没法看清什么,但似乎并没有人在里面。

连歧犹豫了一秒,敲了敲门。阒然无声的走廊里,这点敲门声便显得刺耳,连歧敲了两下,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他希望连潮也好,迟佑庭也好,都不要等在这么安静的地方,等一个差点忘掉了这件事的连歧。

半分钟过后,门被打开了。

迟佑庭站在里面,抬手打开了灯,骤然亮起的光让连歧本能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他看见迟佑庭的脸上露着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嘴唇微微翕动:“连歧,你让我等太久了。”

他的语气让连歧觉得,他其实并不仅仅是在说今天的事情。

连歧笨口拙舌,平时精通的内容此时无一能派得上用场:“对不起。”

迟佑庭似乎松了口气,没有再责怪他迟到的事。他看到连歧湿淋淋的头发,眉头一皱,把人拉进了教室,抽了十几张纸出来盖在连歧的头发上,让连歧看上去像一个滑稽的白发老人。

他盯着连歧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说:“已经快一点钟了。”

“你的生日过了。”他说。

连歧不知道自己该可惜还是如何,他甚至对过生日这件事本身就毫无感觉,但迟佑庭看上去好像很遗憾,于是他也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又一次说了“对不起”。

迟佑庭扯下他头发上的纸揉成团,睨见连歧脸上的水珠,就继续扯纸要给他擦。薄薄的纸巾很快被浸湿,他的手指几乎毫无间隔地触摸到了连歧的脸。

迟佑庭想,这个动作有点过了,我应该收回去。但他却没这么做,而是得寸进尺地摩挲起来,纸巾不堪重压,很快撕裂开来,他如愿以偿地、毫无遮挡地碰到了连歧的脸。

迟佑庭其实已经走了。

他在十一点半的时候离开了教室,下楼时正好碰到值班老师在检查门窗,不知道为什么,迟佑庭躲了一下,没让对方看见自己,等人离开后他才出来,而门已经被锁上,他没办法出去了。

他出不去,也觉得连歧就算来了也进不来,自己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死局,简直莫名其妙。迟佑庭一边骂自己,一边返回教室,发现手机也没电了,所谓孤立无援也不过如此。迟佑庭几乎要气得笑,索性摆烂,打算等到明天早上有人来开门再走。

连歧第一次敲门时,他还以为是幻听。

雨没那么大了,但仍然细细密密地落,隔着窗户的声音有些不真切,他别开头,看向窗外,听到了连歧的第二次敲门。

他没来得及想连歧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迟到这么久,几乎是冲过去开了门。连歧浑身湿透,站立的地砖上积起了一小滩水,看上去很狼狈,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下来,是迟佑庭可以养在家里的绿菟葵。他本来要发火,要质问,千言万语凝到喉口,却不是他想说的任何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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