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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歧沉默了很久,拿起衣架上挂着的外套披到了庄珮之身上,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了画室里的残局,庄珮之仍然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房间休息吧。”连歧低声说,“您累了。”

庄珮之闭上眼,拂开了连歧扶着自己的手,冷淡地问:“你为什么回来了?”

“我送连潮回来。”连歧说,“正准备走。”

“嗯,你去忙你的吧。”庄珮之自己站了起来,拢了拢披着的外套,没看连歧,慢慢地朝二楼走去,“下次别浪费时间做这些,连潮干的事,让连潮自己负责。”

连歧没说话,注视着她上了楼,房门被关上,争执过后的房子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失去了所有冲动,转身拿起了自己的外套,离开了家。

天色一片灰暗,雾霾让这座城市变成了海市蜃楼,而连歧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个幻影,一戳就会破掉。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给连潮打电话,发现对方关机了以后就转而联系连潮的朋友,终于在问到第六个人时得知连潮在她那里,他没说什么,挂掉电话,把车停在堤岸边,给了自己一分钟的休息时间,看着远处行驶在江面上的游轮。

他突然很想见到迟佑庭。

第29章 江风作(三)

连歧的行动力很高,立刻赶回学校。他一推开门就看到门口的鞋架上整齐地放着对方的两双拖鞋,便知道迟佑庭没有回来,沸腾的血渐渐冷却下来,连歧开始质疑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他们还在吵架,他没有办法给出让迟佑庭满意的答案,就算来找迟佑庭,迟佑庭也不会愿意见他。

连歧垂下手,准备关上门离开,手刚碰到门把,迟佑庭就从几米之外的电梯里走了出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喊道:“连歧。”

连歧停下动作,转过头看他。

迟佑庭穿着长款的白色羽绒服,手上抱着电脑,鼻尖因挨冻而微微发红,自然卷的头发上翘起了几根毛,看上去有些毛毛躁躁的,但他的表情很臭,仿佛连歧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仇人。

于是连歧就垂下眼,轻声说:“我拿个东西,准备走了。”

迟佑庭没有说话,他把电脑包换了只手拿着,腾出离连歧更近的左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扯进了宿舍里。

随着门的关闭,室内陷入一片昏暗,连歧听声音知道迟佑庭把电脑拿了出来,正在开机,几秒之后,室内响起一阵很轻的电流音,迟佑庭说:“夏迢之。”

“你没开灯?”电脑里传来人声,“太暗了。”

迟佑庭就打开台灯,看着还站在门口的连歧,似乎有些不满,拽着连歧的力道更大了。他把连歧按在椅子上,自己只在视频通话里露出了脖子以下的部分。

连歧看着屏幕上出现夏迢之的脸,皱了下眉,还没说话,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开口跟他打招呼:“嗨,连医生。”

出于礼貌,连歧还是回应了他:“嗯。”

“我的腿已经好了。”夏迢之的眼神朝着屏幕外的某个地方飘了一下,很快挪回来,语气不大自然,像在没话找话,“谢谢。”

连歧只是夏家请过的众多医生中待的时间最短的一个,夏迢之的康复也跟他没太大关系,他觉得这声“谢谢”受之有愧,也不太清楚夏迢之到底想说什么,看了眼屏幕右下方的时间,淡淡道:“过去了三分钟。你有什么事?”

夏迢之还没说话,站在后面听的迟佑庭先动作起来,按了一下连歧的肩头,没好气道:“你又急什么。”

连歧微微挣动了一下,眼看时间又往后加了一分钟,其实已经不想坐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但迫于迟佑庭的压力,还是没强行离开。

“……就这些。”夏迢之抿了下唇,语气变差了些,“迟佑庭,我已经跟你说了全部内容,你还想听什么?”

连歧的眼角一动,骤然回头,迟佑庭已经眼疾手快地关了电脑,有些无语:“就是要你说这个。”

没了视频通话的声音,房间便显得安静,连歧眨了下眼,声音轻下去:“你全部知道了。”

“是。”迟佑庭憋着口气,故意挪开视线不看他,“这种助纣为虐的做法,我不认同。”

连歧的眼睫颤了颤,像是受了惊,很快,他便撑着椅背站了起来,语气匆匆:“我先走了。”

“连歧,我们还没有分手,你就连五分钟都不愿意浪费在我身上了吗。”迟佑庭没拦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连歧被他的话扎伤,蓦然顿住步子,停在门后两米的位置,没再往前走。

“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迟佑庭看着他的背影,将声线绷得很直,显出几分纸糊的冷漠来,“我姐有时候也会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虽然我不认同,也不接受,但我知道自己无权干涉。”

“我也无法干涉你,是吧?”

连歧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又猝然闭上嘴。他自己都无法干涉自己的行为,又何况是站在局外的迟佑庭。

“我想放弃的。”迟佑庭低低地笑了一声,偏开头,“可是我能怎么办?只要是我喜欢上的,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不知道怎么做,我也不会。”

连歧狠狠一激灵,猛地转过身。

以迟佑庭的能力,只要想学,没什么不能学会的东西,怎么可能学不会如何放手?他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

他不想去学。

连歧艰难地呼吸着,脊背绷得很紧,像在竭力克制些什么。他在微弱的光线里看到迟佑庭的眼睛,浅淡的灰色,不如黑曜石那般吸睛,却藏着些无声的风暴,他以为这场风暴吞噬掉了迟佑庭的全部,此时却发现,原来风暴之下还遗留着一处位于中心的安宁空间,在这片空间里,没有任何保护物地藏着迟佑庭裸露的、颤栗的真心。

我在干什么?

他已经选择旁观了连潮的崩溃和出走,现在还要继续无视迟佑庭吗?

连歧狠狠地咬了一下后槽牙,霍然大步向前,一把将人拽了过来,手臂张开又收紧,以一种完全超过正常限度的力度往怀里摁着,感受到颈侧属于迟佑庭的温热的、压抑着什么的呼吸,在几公里外糟糕的家里、在人来人往的堤岸边、在凭着一腔执念驶向学校的路上……始终漂浮在半空中,随着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而不住摇晃,那根连在底下的细线几乎已经绷紧到了极限的安全感,此时才终于恍惚着落到了实处,重新回到了让他能够安全呼吸的,有迟佑庭存在的空间。

他说“对不起”,又说:“佑庭。”

“我……没有过,”连歧说得有些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很深地方挤出来,带着一层淋漓的血气,“反对。”

也许从始至终,他都是在按照父母定下的路线来走,平步青云、扶摇直上,顺遂得近乎荒谬,而这些合理的安排也从未被他浪费掉,他总是做到最好。不能是“极好”,或者是“优良”,而必须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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