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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只剩下几个窗口还开着,里面的大灯全部都关了,从窗口出漏出来的光汇到一起,但到底步履维艰,走到迟佑庭身边时,只剩下些许薄雾似的光亮,他在这样的光亮里回过头,看见连歧的侧脸被蒙上了一层毛毛的边,像防窥玻璃背后影影绰绰的影子,他既看不清,也摸不着。

倏忽之间,原本已经销声敛迹的反胃感卷土重来,但他什么也没吃,吐都没得吐,喉咙里滚上一股酸水,到底落不到实处,他觉得全身发冷,庄珮之的话忽远忽近地响在耳边,连着他其他的内脏器官也跟着绞痛不休,齐齐错了位,鸣鼓击磐起来,食堂也不去了,转身就走。

雨下得没那么大了,他能清晰地听见其他人讲话的声音,却唯独没有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迟佑庭抹了下脸,胸口堵着的一团气跟被火上浇油似的,烧得愈来愈旺,肝胆欲碎,骂道:“母子俩一个德行。”

就连已经算正常的连潮,有时候说话都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口气,不愧是一家人。迟佑庭气得七窍生烟,直接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把地图炮,“哐啷”一下把门摔上了,来回踱步了好几圈,觉得自己真该把庄珮之说的那些狗屁话录下来让连歧听听,看看他俩是不是一个嘴脸!

他抱着手臂在椅子上坐下,打算等连歧回来就跟他好好说说他妈干的好事,结果等了半小时都没见人,迟佑庭更气了,抓起手机想打电话,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上赶着找事,便忍了下来,继续坐着等,隔一会儿就看一眼时间,数字跳到22:00的时候,连歧推开了门。

“你——”余光瞟见他左手上拎着的袋子,迟佑庭一下卡了壳,这才意识到连歧是去买饭了才回来得晚。他走过去,接过连歧右手上拿着的伞,开门撑在了外面,语气缓和了些,“要晾一晾再拿,一点生活常识也没有。”

连歧把袋子放到桌上,脱了外套:“先吃,菜要凉了。”

“……你不知道我在生气吗?”迟佑庭睁大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你怎么能从容不迫地让我吃饭啊。”

“我哪里从容了?”连歧转过身,撑在椅背上的手暴起了一层青筋,像是在竭力抑制着什么,声音很低,“佑庭,学校里有很多人都认识我。”

迟佑庭沉下脸:“什么意思。”

“他们知道我是连歧,也知道我和庄珮之的关系。”连歧闭上眼,“很难说其中会不会有人议论,最后传到她的耳朵里。佑庭,现在还不能冒险,而且我感觉她——”

“哦,这样。”迟佑庭不无讽刺地说,“我一没犯法二没违背社会良俗,她能把我怎么样?拉出去游街暴毙吗?还是说你借着你妈当挡箭牌,其实是自己想把我这个不稳定因素剔除掉?毕竟一个过得风生水起的高端人才,总不能多一个会被人诟病的污点。”

“……你说什么?”连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根本没想到迟佑庭会这样想自己,手越握越紧,掌心一阵钝痛,缄口钳舌了半晌,松开了手,连外套也没拿,和迟佑庭擦肩,径直走了出去。

迟佑庭和连歧吵了几次架,这还是头一次由连歧先发起了冷战。

第43章 只天知(一)

头几天里迟佑庭心里有气,纵是知道自己把话说过了也不想承认,梗着脖子不肯主动去找连歧和好,再加上手上事情本来就多,一忙起来更没空想七想八,每天早出晚归,跟行踪成谜的连歧连个照面都打不着,莫名其妙地把这不尴不尬的氛围持续了下去,要不是看到连潮发的祝贺出院的朋友圈里出现了连歧的半张脸,他都快忘了他已经很久没跟连歧说过话了。

他算是明白了,比起他弄的那些不温不火的小打小闹,连歧的冷处理才是人外有人,几年不见得来一回,来了就是伤筋动骨,体无完肤,以迟佑庭的等级完全不是对手,基本被按着虐。

迟佑庭看到照片的这会儿就已经消了气,偷摸着把照片存了,又用了寥寥无几的“有话不直说”话术库存,跟连潮打了半天弯弯绕绕,总算弄清楚连歧的动向——正在送她去美院的路上,把她安顿好了就会回去。

迟佑庭一下紧张起来,加快速度写完课程作业,又没事找事地整理了一遍书柜,翻出一些最近不需要看的书收到橱柜里,还把本就干干净净的宿舍从头到尾打扫了一次,门口响起钥匙相互碰撞的声音时,他刚要把抹布过水。

骤然出现的连歧让迟佑庭本就七上八下的心跳得更快,连基本的动作都不会做了,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一样缓慢地转过头,下意识举起了右手——正拿着抹布,和连歧打了个招呼。

连歧站在门口没动,大概是觉得他的造型很奇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迟佑庭逃似的进了洗手间,他才把门带上,走到自己的桌子边坐下,打开电脑。

迟佑庭整理好仪容出来时,连歧已经敲了好一会儿键盘,正在速度很快地摁鼠标,滑轮滚动时的轻微声响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动静。

迟佑庭深吸了一口气,堆了满腔的话前仆后继地奔到嘴边,又突然卸了劲,变成了漏气的气球,几秒之内就放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他还是没能开口跟连歧示好。

两人相敬如宾地待了一下午,快到六点,连歧关了电脑,拎上包走了。迟佑庭听着这人毫无眷念的关门声,心口的那点怒气霎时死灰复燃起来,别说示好,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再发几条消息过去斥骂了,握着手机看了半天,发现连歧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捧花,那花长得还不怎么好看,红不像红,艳不够艳,还不如迟佑星“想开了”的莲花头像。

不顺眼的时候看什么都是煽风点火,迟佑庭已经按了一排字,忽然反应过来,点开大图研究了一会儿,整个人极为震惊,猛地一下弹了起来——这竟然是他最开始送给连歧的那捧玫瑰!

那会儿他被梁时冲昏了头脑,又不大懂含蓄的道理,尽想着跟人宣示主权了,定了捧不成样的玫瑰,也没见连歧从新海带回来,大概早就枯死了,这照片又是什么时候拍的?他那会儿闲的没事拍一捧惨不忍睹的花干嘛?

迟佑庭想着想着,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偏执而不明事理的傻逼,当着连歧的面说出那种伤人的话,还连着这么长时间都无动于衷,自个儿在心里编排出了一堆大戏,却不管另一个主人公是不是自愿上场,愈发焦灼难安起来,站了几秒,猛然冲向门口,一边跑着一边给连歧打电话。

“喂。”

“你在哪儿?”

迟佑庭的声音太过急促,再加上断续的风声,连歧很快便判断出来他不是在快走就是在跑,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没有立刻回答,迟佑庭等了两秒就不想等,急急忙忙地追问道:“连歧,你在哪儿?”

“我在附二院。”连歧说,“可能今天不回去了。”

“我知道了。”迟佑庭挂了电话。

连歧看着显示通话结束的界面,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迟佑庭会不会因为他不回去而生气,本想再发条消息安慰一下,又觉得多此一举。

他本就不是有多少耐心去照顾别人的情绪的人,几乎全用在了迟佑庭身上,又被那番话刺到,身体和心理上都非常疲惫,便止住了动作,回到会议室里。

高峰期很难打到车,地面上的车流走走停停,迟佑庭便坐了要换三次线的地铁,每一次换乘都像在沙丁鱼罐头里挤进挤出,明明只是初春,迟佑庭硬是热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从车厢里出来,才发现自己晕头晕脑地坐错了方向,只好重新坐,等从离附二院只有两百米的地铁口出来时,天色已经黑得彻底。

他不知道连歧在哪一栋楼里,心想着他迟早会出来,就等在大门口。来往的人不多,大多与人相伴,独他形单影只,显得格外落寞。迟佑庭打了个喷嚏,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小时。

迟佑庭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建筑物,咬咬牙,决定进去找。

人不好找,但车很方便,地下停车场需要刷工作证才能进去,迟佑庭就在门口停着的车中转了一圈,没找到,但看到了其中一辆车里挂着春节时附一院给全体职工送的福袋,连歧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只是没有挂在车里,便猜测这人很可能是和连歧一起来的,找了个不明显的位置等着。

又过了半小时,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走来,其中两人和其他人打过招呼,走向了挂着福袋的车。

迟佑庭伸长了脖子张望,没有看见连歧,以为是自己猜错了,叹了口气,认命地点开拨号界面,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又说:“完了,他的优盘还在我这儿。”

“你拿连歧的优盘干嘛?”

“我借来拷他的资料,结果他走太快了,我就忘了还。”那人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他应该不急着用吧?我明天再给他。”

“嚯,得亏这优盘里没什么机密,要不一晚上的时间什么都看完了。”

“你这话说的——”

车灯一闪而过,一辆车停在那两人跟前,副驾驶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一个女生的脸:“你们怎么还没走呢?”

“准备走了。连医生,幸亏你还在。”男人敲了敲车窗,“你的优盘,谢谢啊。”

没几秒,驾驶位的车窗放了下去,连歧伸手接过了优盘,微一颔首,又升了回去。女生冲着两人敬了个礼,笑道:“我们先走了,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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