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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书,在迟佑庭写的随记边上,有一些铅笔做的记号,不算多,和蓝色的字迹相比可以说是惜字如金,但很认真,每一面都有,一直做到了第二卷的最后一节。

迟佑庭没想到连歧真的会看,一时百感交集,指腹抚过连歧的字迹,把书合上收了起来,又很想看看连歧还偷偷做了什么,便一边毫无愧疚之心地在心里道歉,一边继续看包里的东西。大多是些平常的东西,除了一沓卷起来的纸。

迟佑庭将纸摊开,看见了最上面的标题,浑身一颤,钳口挢舌地往下看去,慢慢确信,这是连歧整理的、他的书的清单。

有很多书迟佑庭并没有带过来,网站上的购物记录也并不全面,所以连歧在标题的后面加了一个小一号的括号,写着“草稿”,直到翻完了全部的表格,他还是没能缓过神来,兀地苦着脸笑了两声,暗骂连歧蠢。

连歧不把心意说出来,好像很执着于自己闷声悄悄地做,以前帮迟佑庭听录音时是这样,买科幻展的门票时是这样,现在整理清单还是这样。

明明是很看重效益的一个人,却总在做着不要求回报的事。

迟佑庭认真地收好清单,把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让连歧发现自己看过,脱掉了外套,躺到连歧旁边,把平躺着的连歧抱进怀里。

连歧无意识地翻身,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滑了下去,挨着胸口呼吸,迟佑庭摸着他的头发,发丝柔顺地躺在手心里,任他摆弄,不像它的主人,有着自己的想法,总是不听迟佑庭的话,还背着他受伤。

迟佑庭想,就从把头发染黑、拉直开始吧,如果庄珮之不同意他和连歧在一起是因为他的“不三不四”,那他就把自己变成庄珮之能接受的、稳重听话的样子,除了性别不能更改,其他的,他都可以尽力去靠拢。

第60章 灯儿了(一)

连潮今天去拆石膏,对着镜子拍了半天自己瘦了一圈的腿,把医生让她别急着下地走路的嘱咐抛在脑后,结果没两步就平地摔,连歧站在她旁边,指了一下拐杖。

连潮可怜巴巴地等了半天,见他真的没打算扶自己,就鼓着嘴站了起来,撑着拐杖往外走,嘀嘀咕咕地骂着:“无情!无义!我要跟你割袍断义!”

还不能正常走路,康复派对也只好延期,连潮翻了下日历,觉得六一正合适,便大手一挥在群里通知,又拍了拍迟佑庭的头像,让他别忘了来。

“对了,可以穿得随意一点,虽然我觉得你的发型也hold不住太死板的衣服。”连潮发道,“下次有空的话,当我的模特吧。”

“可能不行。”迟佑庭回她,“我把头发剪了。”

“什么!”连潮狂按了几张表情包,十分痛心,“这种天生的羊毛卷真的很自然很可爱好吗,你太不懂欣赏了!”

“……”迟佑庭对她“可爱”的形容有些无语,放下了手机没回,再次看向了面前的镜子。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改变发型,还没有完全适应,接近寸头的黑色短发让他看上去利落了很多,迟佑庭想了想,把卫衣换成了迟佑星给他买的一件衬衣,看了一会儿,拍了两张照,只拍到了下巴,发给迟佑星。

迟佑庭:“好像有点大了。”

“下次试一试再买。”迟佑星回得很快,“你怎么突然想起穿这个了?”

“明天要参加交流会,学校要求的。”

“哦。”迟佑星没怀疑,“我给你买了一双皮鞋,同城快送,下午到。”

迟佑庭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是觉得怪怪的,但他快迟到了,便没再纠结,背上包往教室赶,没看到迟佑星后面发来的消息。

“虽然也不错,但我还是觉得你穿涂鸦画卫衣更好看。”

也许是新的外型突兀感还是太强,迟佑庭总觉得自己的回头率都飙升了,走哪儿都有人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步伐也加快了不少,下课以后直接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

摩肩接踵的人群堵住了道路,他才不得不放慢脚步,但还是低着头,时不时地摸一下头发,试图把这种别扭感压下去。

“……迟佑庭?”

很不确定的语气,像是不敢认似的。迟佑庭停下来,站在人群里回过头,和教学楼前的连歧对视。

连歧满脸错愕,嘴唇微张,渐渐的,那点诧异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好像是困惑,又有些许愤怒,迟佑庭甚至觉得,连歧似乎快哭了。

他从来没见过连歧这种样子。

他立刻逆流挤了出去,跑到连歧旁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他说话:“你怎么来了?”

连歧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他身上,半晌,他的指尖颤抖着握住了迟佑庭的手臂,喉头上下滚动着,想要说出一句话来,还没等他找出合适的词汇,迟佑庭就如临大敌般甩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怔愣的神色解释道:“人很多……”

“嗡”的一声,他身上从里到外地空了,只剩下一张轻如蝉翼的皮,悬浮在半空中,被聒噪的人声掀起,颤巍巍地越升越高,在压力差下发出一声垂死的悲鸣,轰然炸裂,他拿着一根失去了稳定器的细线,不知要从哪里开始补救。

迟佑庭说,希望我们都是原来的样子。

而他改变了从出生起就存在的卷发,穿着不合身的、象征成熟的衣服,学会了遵守社会默认的潜规则,知道在人多的地方,他们不可以牵手。

连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迟佑庭带着离开教学楼的,他像个三魂七魄都集体逃窜的行尸走肉,被动地由迟佑庭指挥着他的四肢,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到了教学楼后人迹罕至的艺术园林,是由某位优秀校友设计的,七拐八弯,绕出了很多幽静的隐秘空间,他们就坐在其中一个拐角处的长椅上,迟佑庭紧紧抓着他的手,有些焦虑地按着手背,无言片刻,很挫败似的说:“是不是不好看……”

“不是。”

连歧否认得很快,但又没了下文,红着眼偏开了头。迟佑庭心领神会,揉了揉他的指关节,缓慢地靠过去,见连歧没有躲,就亲在了眼尾上,哄道:“这样也很好啊,以后洗头发都方便了。”

连歧呛他:“洗掉色越洗越脏。”

“那个人说不会掉色的。”嘴唇离得很近,说话时不小心碰到对方,像偷来的吻。迟佑庭的声音又小了些,“是不是没那么像小孩子了?”

连歧瞪着他:“像。”

“我说不像。”说完,迟佑庭不给连歧反驳的机会,咬上了他的唇。浓密的树荫下,他们很慢地接吻,没有夹带多少情欲,倒更像是两个彼此都伤痕累累的困兽正在舔舐对方身上的伤口,相互拥抱着取暖。

连歧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投射而下的阳光被树影切割得破碎,一个触目惊心的肢解现场。冰冷。阴沉。昏暗。残暴。他的眼神毫无波澜地看过去,穿透了狭窄的缝隙,某个隐在树叶之间的长方形物体正和他遥遥相望,树叶的阴影笼罩下去,盖住了其中的红色圆斑。

他们坐了很久,十指紧扣着看迟佑庭在剪头发时拍下来的过程图,连歧看着照片里的迟佑庭一点点变了样,还对着镜头比了个鬼脸,汹涌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更用力地握紧了手,连迟佑庭起身要去教室,他们走在有人经过的路上,他都没有给迟佑庭松开的机会。

连歧今天休息,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去医院待命,而是找了一个接下来都没有课程安排的教室。里面零零散散坐着些自习的人,他坐在最后面,点开手机里的私密相册,从头开始,看了一百零一张迟佑庭的照片,然而闭上眼睛,脑中浮现的还是两分钟前,对着他微笑,说“再见”的迟佑庭。

如果有一张试卷可以用来评判分数,那么他在这段关系中不仅并不合格,还将面临倒扣分的危险。连歧想,迟佑庭在笑的时候,到底明不明白他做了多么大的牺牲,他所包装的并不是外形样貌,而是在给他内在的灵魂上锁,包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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