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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迟佑庭骤然阴沉下去的脸色,连歧憋着笑站起来,朝他伸出手:“走了。”

迟佑庭冷哼一声,想着回头就得把连歧拐到自己那儿去,脸上不大乐意,手却伸得毫不犹豫,两人跟高中生谈恋爱似的形影不离,走哪儿牵哪儿,把连潮无语得直做鬼脸。

第82章 柳梢青

一起吃完饭,迟佑庭刚被迟佑星喊回去,连潮的工作室就接到了庄珮之的电话,照样没有问什么,只是咨询了一些不咸不淡的问题,前台转告给连潮,连潮觉得庄珮之有病,跟连歧说了,连歧便决定回一趟成江。

他之前没怎么休过假,领导批得很快,想了想,还是和迟佑庭知会了一声,迟佑庭被迟佑星灌完药,已经睡得昏天黑地,一觉起来看见消息,连滚带爬地换衣服出去了,连行李都没带,就在小区门口堵到了连歧。

他喘匀了气,不容置喙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迟佑庭正在紧急打着如果连歧拒绝他他要怎么应付的腹稿,谁想连歧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走过来牵了他的手,点了头:“嗯。”

迟佑庭希望他们站在一起,那他们就站在一起。

迟佑庭昨晚睡了个好觉,精神抖擞,但连歧却是连着值了几天班,好久没好好休息,飞机刚平稳飞行没多久,他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迟佑庭垂眼看他,指腹蹭了蹭连歧的睫毛,嘀咕了句“好长”,紧接着才下移,捉着连歧的肩膀,让他靠到自己身上,食髓知味地碰着他的脸,觉得怎么样都不够,心跳跳得太快,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将十指紧扣,很轻地吻了吻连歧的手,抬起眼的时候,眼底一片冷峻,暗暗地想,不管庄珮之说什么,这次他绝不放手。

回家之前,他们先去了连世初的墓地。

照片里的人不苟言笑,眉眼有些像连歧,但又不太像,显得更深刻一些,即使只是在照片里,都有着不怒自威的味道。

迟佑庭想起连歧是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长大,便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忽然想起这是人家亲爹的墓,他这么放肆是不是有点不尊重连世初,便犹豫着要松开,连歧却反握住他,半蹲在墓碑前,拭去了照片上的灰尘,沉声道:“爸。”

“她的孩子六岁了,遇到了很好的收养家庭,没有人知道她的亲生母亲是谁。”连歧说,“你如果能听到,就为她祈福吧,也为自己赎罪。”

迟佑庭讶异地看了连歧一眼,也跟着蹲下去,将酒倾倒至碑前。对着未曾谋面的连世初,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只能盯着墓碑上的文字。连歧停顿片刻,又说:“我遇到了很好的人,你托梦劝劝妈吧,我做不了她心里的完美儿子,我只是连歧。”

曾经的连歧说,“只要合理,我都会做”。

如今的连歧说,“我只是连歧”。

迟佑庭不敢自负地认为这份转变全是因为自己,但还是胆颤心悸,春日彩蝶飞过了冰封现实*,他想,他好像还是窥见了那个缺失的夏天里,同样踽踽独行的连歧,是怎样一步步走完了曾经答应过他的路。

他未曾陪伴,无从守护,也不知是否能相见,而连歧依然行至他面前,以他期盼的样子,以更坚定的心。

察觉到手背上加重的力道,连歧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一起道个别吧。”

他们站起身,对着照片里的人看了许久,缓缓一欠身。飞鸟掠空而过,叶声窸窣,连带着簌簌声一同来的,是庄珮之错愕的惊呼声。

迟佑庭回过头,只来得及看清对方狰狞的面孔,下一秒,庄珮之风似的卷来,“啪”的一声,挡在他身前的连歧被重重甩了个巴掌:“你们在干什么!”

迟佑庭目眦欲裂,他再怎么恨连歧,也只是口头上说些狠话,绝不舍得伤他一点,庄珮之却上来就是一巴掌,活生生把他心里的新仇旧恨一同扇起来,话都冲到嘴边了,见连歧站直了些,冷静地说:“妈,我是来通知您的。”

“我和迟佑庭重新在一起了。”他说,“不管您做什么,我们不会分开。”

庄珮之的脸色几经变换,寸寸白了下去,耳边嗡嗡叫声,似山崩地裂,不敢相信站在她面前的是连歧,是从小到大、从未忤逆过她一次的连歧。她抬着手,颤抖着指着连歧的脸。他的神情淡漠,是按照她“喜怒不形于色”的要求培养出来的,此刻却反过来刺伤了她。

先是远去新海,再是逢年过节只剩邮寄而来的贺礼,如今竟如庭上法官对她宣告,她步步退让,只期盼连歧依然是她想要的连歧,可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横眉冷目,满腔愤恨豁然掼在了迟佑庭身上:“是你……你这个败类,自己伤风败俗,还要牵扯别人。六年前的苦,你还没吃够吗?下作!无耻!你不伦不类,别想让连歧跟着你一起当蝼蚁爬虫!”

“够了!”连歧猛然向前挤了一步,眉头紧蹙,无法理解一向体面端庄的庄珮之竟会如街头泼妇一般破口大骂,他重重地喘了口气,垂在腿边的手将指关节依次按了一圈,“您状态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以后也不要打扰连潮了。另外,以后请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如他,您骂他下贱,那我就更下贱。”

话音刚落,迟佑庭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你说什么啊,谁不如谁了。”

“妈。”连歧反扣住他的手,一点一点将沉积已久的话吐露出来,“我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也祝您余生安好,我和连潮都会回去看您的。但……生儿育女的目的,是为了造出比我们更自由的人,这句话,不是您第一次站在讲台上授课时引用的吗?”

庄珮之的嘴唇动了动,被太多事填充的记忆里,已经很难找出最初的影像了。她闭上眼,喃喃道:“我只是想……听到连潮的消息。我欠她……我欠她太多了……”

连歧望着她单薄颤抖的身体,便知道一场大病、两个孩子的出走已经无声地蚕食掉了庄珮之所有的生机与野心,不过剩下一把骨架,凭着点不甘心撑着,然而再怎么不愿离去,也终究要面临倒塌的现实。擦肩而过时,他才注意到,原来庄珮之的鬓角生出了白发。

“她只欠连潮么?”走出了墓园,迟佑庭仍愤愤不平,“她不欠你吗?”

连歧摇了摇头:“她不会说的。”

她对连歧倾尽所有,做到了最好的养育,如果说“欠”,那么就意味着几十年来的努力全是一场一厢情愿的竹篮打水,这是庄珮之最后的体面,她可以承认对连潮的亏欠,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里的自尊,过不去那道坎,连歧在她那儿,永远是辜负她三十载心血的逆子,不干涉连歧未来的生活,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佑庭,”连歧忽而倾身,安全带拉得太长,勒出细痩腰身,迟佑庭仅细看了一眼,连歧的手臂便环了上来,靠在他的肩上,呓语似的,“她爱我吗?”

她究竟爱的是“连歧”,还是名为“连歧”的完美符号?

“……爱呀,”迟佑庭心口酸涩,紧紧回抱住他,像哄小孩,说的却是心里话,“你那么好,我们都爱你,但我最爱你。”

连歧失笑:“是么。”

“嗯。”迟佑庭说,“就像……特典里,结局一最后的那段诗。”

“明月高悬夜空,眼下是春天。

我想起了你,内心是完整的。

一阵轻风穿过田野,向我吹拂。

我想起了你,轻唤你的名字。

“我不再是我了:我是幸福。”*

“你要记得吃药。”

其他人在商量去哪里开文学沙龙的时候,迟佑庭正站在一旁,皱着眉翻着网页上的搜索记录,退出界面,给连歧发消息。

他再三强调,好像一场普通的感冒严重到等同于不治之症,从昨天上午说到现在,偏偏连歧又是个大忙人,总是时隔很久才回他,在迟佑庭眼里,这就成了他身体不舒服、没办法及时回复的佐证。

离上一条消息发送成功不足一分钟,他再次略显焦虑地敲下:“注意身体。”

迟佑庭心不在焉,被一群人钻了空子,稀里糊涂地贡献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当作会和点。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上车,把迟佑庭拉到第一辆车的副驾驶上指路,迟佑庭也没有理他们,眉头蹙得不像话,好一会儿才在同学的催促声中掀起眼皮,按了两下导航,复又低下头:“怎么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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