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丑恶之物(1 / 2)

“我驾舟行驶于茫茫夜海上,

乌黑的天空,污浊的波浪。

飘荡,飘荡,无尽的远航,

唯信靠风能把我送达彼岸。

我立于僵硬死冷的甲板上,

腥臭的空气,幽邃的黑暗。

飘荡,飘荡,飘向大风暴,

唯信坚船利炮护我平安......”

“没有喧哗,没有嘻笑。清风吹,船儿摇。我们远离了尘嚣,向大洋彼岸漂游。没人问你是谁,我也不知自己在哪。琴声飞,海鸥啼,我只是一个疾驰的琴音......”冥冥之中,莱特听到了这首歌谣,清幽淡雅,宛若海风吹过轻柔的发丝。

迷蒙中,他隐约看见一个衣着简朴的黑发女孩正坐在白净的海滩上,面对波涛澎湃的大海,抱着一把小竖琴悠然自得地弹唱着。歌声婉转动听,轻快而空灵。伴随着琴声,大海也奏出曼妙、激昂的旋律,犹如庆生的颂歌。

莱特拖着发热的脚丫,走在松软清凉的海滩上,缓步走向她。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闪亮的黑发像山林间的瀑布,自然、顺畅,在清爽的海风中跳起了优雅的舞蹈。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来回跳跃,犹如飞驰的海鸥。

但就在这时候,莱特又猛然发现女孩的头发渐渐变白,变得像飘舞的白云那样......

魔法屏障之上,星辰如散沙。悬挂在正空中的黑日静默依然,但它的“光环”变得暗淡,宛若黑海汪洋里一个深不见底的旋窝。精灵高地上的大山固若金汤,外围的工程进展顺利,维利塔斯堡的修缮工作也在进行。它的“外院”已成废墟,尘土所造的大城终将化为尘土,但堡中的人还活着。对他们来说,每一场大灾变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即使精灵高地的“外壳”被剥光,其“内核”也必须牢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死亡大军踏上这片圣地一步。

维利塔斯堡的顶层是高耸入云的聚光塔,塔下是双层主殿,一大一小。底层为典礼大厅,其上是众议院。数不清的飞扶壁和尖顶岗塔倚靠在主殿和塔基的外墙上,直指穹苍,犹如坚贞不屈长矛卫士,守护着大山之堡。

大主殿内部的典礼大厅共有三层侧厅,每层之间都由线形的束柱连接。集束的线条从圆梯体柱基向上升腾,在柱顶上扩散而开,如同一面面相互交接的大伞。优美、端庄的尖拱型玻璃窗上镶嵌着各种多彩主题图案,从侧厅底层到顶层,组成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篇章。

大主殿顶层的法学公会藏书万卷,其中一些记载了七大陆和精灵族的历史。“净化”一词为精灵语,词义等同于“返璞归真”。精灵族认为病毒泛滥成灾和各种混乱之灾的根由即是对初始之律的破坏,最初的破坏者为魔族之主——瑞根。然而疾病与患难也迫使他们重审自我。“没有伤痕的战士不是好战士。”他们说。

当第一种病毒出现以来,生命体便面临两种选择:光与火的净化,借此祛除病毒,特别是近千年来频繁出现的两种嗜血病毒。只是没有单纯的净化,因为光与火是一体,无法将之提取或分离。不温不火即是光,强烈之光即是火。光的净化见效缓,但常带来希望;火的净化相对迅猛,但常带来死亡。

他们研制出一种可以收集火种且可以随意调节光度的水晶球器皿——灵光球。借此实施净化,并帮助一批被“不见光病毒”感染的人逃出恶龙盘据的地下城。此次净化在德斯兰西海岸进行。

此后,德斯兰西陆先后施行了四次净化。但由于灵光球的不稳定性,在净化过程中都损失了大量的生命财产。直到第五纪元伊始,命运之子特里克斯为促成光之净化而付出了血的代价。此乃不死之血,永不枯竭。他的死开启了第五次净化。

从此,灵光球被改造成命运之球。命运之子的追随者被誉为命运之士,命运之血在他们心中,他们大都具有白精灵的血统。而白精灵是精灵族中的精英,此语在创世之初已有,意为“白净之灵”,光的净化终于使他们返璞归真。新的精灵法学公会的创立开启了第六次净化,此次净化已经持续近千年。七大陆的历史被重新划分,以六次净化为分水岭,即六个纪元。

近万年来,精灵之光一直璀璨辉煌,普照着七大陆。理智、情感与灵感一直像稳固的三棱金字塔一样主导着他们,吸引无数追求真理的目光,鼓舞着诸多热爱和平的勇士。天遣者并非精灵王国的主人,乃命运之神的使者,精灵王国与国王的首席卫士,精灵族与命运之士的守护者……

“雷德一世,东德斯兰之主驾到!”一声令下,长号齐响。

坚实粗糙的石头走廊上,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一名轻盈细挑、着装简朴的少女踏着沉重的步伐前来参加一场“举世盛会”。她边走边摘下头上的淡绿色披风帽,露出一张洁白、俏丽的面庞:轻柔的金色长卷发散落在肩上,自然而大方;尖挺的鼻子,端庄的嘴唇,亮蓝色的大眼睛仿似宝石,焕发着鲜活的神彩;优雅的尖耳朵从发丛中脱颖而出,那是白精灵的标志。此女俨然另一个艾玫,还有她背上那副精美的白银长弓,也证实了她不俗的身份。没错,她就是阿梅利,不久前涉足沉睡者之洞的精灵长弓手队长。

瘦长的披风随着她沉稳的步子抖动,轻柔地,徐缓地,飘到一扇高大的尖拱形殿门前。门开着,精灵女子贸然踏入。宽敞、明亮的典礼大厅展现在她眼前。小号、长笛、竖琴、鲁特琴、小鼓......立时奏起,优美动听的旋律充满整个大厅。中庭和侧厅站满了达官贵人,着装华丽,举止优雅,一见到她就纷纷摘下礼帽,投来敬佩的目光。

明媚的阳光从一扇扇大彩窗透入,投映在光洁白净的石地上。典雅的深红色地毯向前铺开,笔直地延伸至王者的御座下。大厅里的人都兴高采烈地谈笑着,不亦乐乎。

热闹之中,一位相貌非凡的年轻人稳坐在大厅里端的王座上,静观殿下的盛况:俊朗的面庞,明晰的五官,亮闪闪的褐发,手上拿着一个金王冠,他就是年轻的东德斯兰国王。

阿梅利眨了眨恍惚的眼睛,整个大厅即时一片沉寂,人去楼空,唯见艾玫.欧德孤绝的身影——空荡荡的典礼大厅只剩她一人,并非站着,而是躺着,好像睡着了。可叹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盛大的皇家典礼已化作百年历史。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大厅中央的圆柱形石桌上,身穿睡衣,身上盖着一件白袍,胸前放着那把“弑君宝剑”;剑柄上套着东德斯兰国王的七角金王冠,如同七根拔地而起的荆棘——“金荆冠”,他们曾为之命名。

“荆棘丛生”中,有一个扁平的正三棱椎饰品,由水晶制成,有三根手指那么大。阿梅利把手伸入衣领,掏出一条精致的白银项链。随后拾起饰品,将它挂在项链的一端。原来这是一个挂坠。

在石桌旁,倚着一根银杖,杖头已失,只有一个正三棱锥,底面连接杖杆,三条棱上各镶着一条波浪形支架,向上弯曲,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三棱锥的底面和侧面夹角上都刻有一个精灵语:灵、魂、体;灵感、理智、情感;真理、正义、荣光;命运之神、命运之子、天界之光。

阿梅利看着她,缓步走到她身旁,随后默然矗立,低下头,静静地守候着这一僵冷的时刻。

只见她的手生硬地晃动了一下,从沉思中浮醒,目光又掉进自己细长的阴影。随即发现这个影子似乎扭动了起来,变得阴险、狡猾,并向她伸出手,指着她,从地上徐徐站立。

她甩了甩头,黑影瞬时化作一颗颗飘零的尘埃,在这片郁闷的空气里沉淀下来,又变成她的影子。她深吸了一口凉气,仰起脸来,望着这片空旷的大厅穹顶。穹顶的表层已经崩裂,一条条裂缝就像蠕动的蚯蚓,述说着东德斯兰漫长而艰辛的历史。

轻柔地,迟缓地,阿梅利把手放到她身上,似乎能感受到她生存的气息,不在她鼻孔里,乃在她心里。许久之后,她才吐出无声的心语。绷紧的脸神渐渐化解,挚诚的心声犹如山泉,流向身旁的“沉睡者”。

“我们一直在为你祈祷,姐姐。最强的武器莫过于恒久不灭的信念。直到现在,我们终于看到一线曙光。维利塔斯的上空,命运之神自有安排。”

朦胧的星光透过典礼大厅的尖拱形玻璃彩窗,笼罩在少女身上。顿时,她心头一震,犹如感受到千钧重压。

忧郁地、深沉地,她拿起她姐姐胸前的金荆冠,凝视着七根尖刺,它们就像七名持剑的勇士一样守护着维利塔斯堡。雷德本是其中一个,但他明显缺乏正气,为徇私情而选择逃避,甚至找了个“替身”来替他受罚。她姐姐有权戴上他的王冠,但她没有,因她不喜欢金光闪闪的东西——她只是王座的守护者。

“没错,我也一样。”少女手一沉,像一台散了架的攻城武器一样垮下来。王冠又落回“沉睡者”身旁,闪烁的金光在她眼里化作颗颗泪花。

“雷德当权期间,王国生灵涂炭,许多人失去了自由,陷入空前危难。”阿梅利又道出忧伤的心语:“他变得太强大,且通晓黑魔法。当我们安享太平时,竟让这样一个危险的火种在我们眼底下越烧越旺。毫无疑问,是他将我姐姐推下山崖,我和我队下的长弓手都看见了。所以,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不管怎样,我不会让邪恶大军死灰复燃!”

泪光闪闪的少女心里一沉,空荡荡的大厅顷刻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心跳声在阴郁的空气中颤抖。她抚摸着她姐姐洁白如雪的面容,她的心已停止跳动,但她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力量,犹如苍茫夜海上一朵摇曳不定的烛光。

哀伤地,沉重地,阿梅利捧起她姐姐胸前的“弑君宝剑”,系在腰边,又抓起盖在她身上的天遣者白袍,还有倚靠在石桌边上的无头银杖,立马转身,大步迈出冷寂的皇家典礼大厅。余下的,只有一个个悲恸的回响……

面对天遣者艾玫的死,阿梅利显得十分冷静。这让她的心智得以保全,继续专注于那些“棘手的难题”。

首先,她登上主殿上层,来到雷德一世的卧室。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副结满蜘丝的银甲,看来它已存放多年。据说雷德当年听从了精灵智者的建议而选择打造银甲而非金甲,或是为了抵御血族的恶劣影响。但雷德后来竟将它弃绝,可想而知他已经变成什么人了。

在她印象中,雷德称王之后不久就卸下重任,穿上高级卫兵的盔甲与他的情人私奔。不管怎样,这套特制的铠甲仍不失霸气,威风不减当年。虽然它与普通的皇家战甲区别不大,只在右肩甲的锁轮、护膝和皮带头上加了一个带有精灵族徽的小盾牌,但这足以让它焕发出崭新的光彩。

如今这套做工精良的“银甲”已变成锈迹斑斑的铁甲,虽然在上面刷了好几层银粉,也无法挡住偷工减料的劣痕,如精灵们常说的一句话:“华服掩饰不了猪的丑,美容隐藏不了人的恶。”

阿梅利站在银镜般的胸甲前,审视着自己映在其中的影像。虽然这面“镜子”已劣迹斑斑,还有清晰可见的战痕,但它依然完好无损,反倒显得更加硬实,双目放光的她仍然可以在它身上看清自我。说实话,她长得并不丑,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讨厌她这类人,总是对其吹毛求疵、口诛笔伐。

于是她抬起手,掠开挡在耳边的灰金色头发,如同掠开一堆闪着余光的灰烬,腾出一只尖挺的耳朵。与其他精灵无异,她也有一副精致的精灵面孔。不过她并不纠结自己为何长得与人不同,只认为镜中的形象不过是他们内心的印象,而“精灵”,它不过是一个抽象的术语,并无实际意义。

与她姐姐艾玫一样,她也是一名出色的天遣者,却害怕“照镜子”,哪怕是看见脸上一颗人眼无法看清的渺小若尘的“麻子”。但她不能,她只看到自然、顺畅的长发,有棱有角的面颊,直剑一般犀利的长眉,迥然发亮的深邃蓝眼,尖挺的鼻子,还有细薄的嘴唇。或许正是因为这副漂亮而冷厉的面貌才使众人对她敬而远之,就像害怕她姐姐随身携带的那把真材实料的“弑君宝剑”。

不过在人类的词典里,“精灵”是一个中性词,可以是“古怪精灵”,也可以是“灵巧精明”。只是,大多数白精灵都以崇高的精神与过人的灵智著称,久而久之,这个本应称为“命运之士”的精英群体也入乡随俗地接受了外族的这些“俗称”。毕竟,“白精灵”与“白净之灵”的发音非常接近。

他们的耳朵如尖塔般高挺,所以他们可以听到遥远时空里发出的微小声音,乃凡人未闻之圣词。他们的眼睛蓝如深海,所以他们可以看见居心叵测的心思,乃人所未见之暗事。不过相对而言,他们的鼻子和味觉就比较迟钝,所以大多数精灵喜欢生活在茂密的树林里,吃着粗劣的食物,即使像欧德.怀特两姐妹一样住在高墙深院里,也对美食不太感兴趣。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从小到老都保持着瘦长的身姿和单纯的天性,即使在最复杂最险恶的环境里,也对明争暗斗之事保持一定的距离,并对毛絮般的流言蛮语漠不关心。因此也有些人讽刺他们说:“他们跟我们一样长着尖挺的鼻子,却对人事不闻不问,如兽人一般孤陋寡闻。”

然而,当阿梅利触摸着这套冰冷的铠甲时,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它就像一面命运之镜,能够照出镜中之人的未来。诚然,对白精灵而言,只有肃清凡尘中的肤浅人理与媚俗人情之后,才能真正捕捉到超凡脱俗的灵力。此时此刻,她立下了死心: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厌倦了城堡里的美食;她必须下高地,步入迷雾重重的精灵森林,哪怕那里险象环生,也须深入其中,亲自探究它的隐秘。若非如此,就会深感委屈:她在凡间白活了这么多年,却无法识破黑暗之日的谜语?

身穿天遣者白袍的阿梅利又披上雷德一世的银甲,看上去很合身,好像这套战甲当初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只不过生性灵巧的精灵并不适合穿重甲,尤其是作为两袖清风、来去匆匆的天遣者,更不该穿着笨重的铁靴在人群里怦然作响。因此阿梅利扬弃了它繁琐的背甲、臂甲和腿甲,但保留肩甲、胸甲、护膝、硬皮手套和皮靴,心想:假设雷德还没有死,那么当他看见这副清明如镜的打扮时,或许会令他看清自我,被“死光”所“净化”。倒不如给它另起名字,或许应该叫“天遣者战甲”……

寒风呼啸,枝叶呜咽,全副武装的天遣者走在精灵高地上。星光闪烁,萤火飞舞,一匹洁白的独角马从树丛中飞跃而出。

这马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它栖身于深山野林之中,当主人呼唤它时,它飞奔而来。阿梅利纵身一跃,跳上马背。

独角马风驰电掣,带她到大山南面的小湖边。优雅的山泉从山上游弋下来,注入湖中。湖面泛起一圈圈忧郁的波纹,将破碎的星光反射。阿梅利眨了眨眼,过往的哀伤在闪动的泪光中浮现,眼帘一合,又流下两滴泪,却不知为何。

一颗明亮的流星划过天际,仿似晶莹的泪滴。独角马缓步而行,从山下正在修建的石头围墙边走过。许多人看见了她,仰起惊讶的面庞,靠到墙边,驻足观望。热议纷飞的人群变得肃静,他们的喘息变得冗长而焦虑,像守望者一样静待着不安的消息。

“艾玫!”一个鲜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那是一个精灵童女。

阿梅利缓住马步,暮然回望,只见女孩手里握着一朵奇特的花。可惜它的层层花瓣已经枯干。但这女孩仍把它当宝贝捧着,哭着脸跑向她。

看来天遣者阿梅利的新装果然蒙过了这个“悲剧关”,很多人都认不出这是另一个天遣者,或许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维利塔斯堡里还有一个“备胎”。

阿梅利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从精灵童女手上接过这朵已经枯萎了的“鲜花”,随后伸开另一只手,抚摸着她哀伤的面容,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说道:“别担心,我将恢复它往日的光彩,我将带它回来。”

“何时?”女孩依然眼泪汪汪。

“很快。”阿梅利抿嘴笑道,把脸转向人群。

“我将回来——”她扬起脸,朝人群大喊,脸上仍挂着忧郁的泪痕。“我将唤醒一双双沉睡的眼睛,我将打破你们头顶的监狱,带你们走出阴影!到那时,你们就会发现,当东德斯兰所有善良的眼睛都闭上时,还有维利塔斯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话毕,她抖了抖马绳,扬长而去。

她又回到高地南端的陡崖边上,就是她姐姐——天遣者艾玫坠落的地方。如此陡峭,如此孤高,以至高地上的人常以为崖下水深火热,而崖下的人又以为高地如悬剑一般危险。

如今,她俯瞰着这片神奇的精灵森林,发现这里已建起许多房屋,都搭在大树上,屋子之间有木桥连接,组成一个个雄壮的空中堡垒。勤劳的精灵昼夜工作,一支军队很快就可以组建起来,对抗各种邪恶势力。

星光闪耀,流星飞逝,一片绯红的星云在阿梅利头上驻留。在闪烁的电光和星光映照下,忧郁的愁容终于消褪,绽放出坚毅的神采。

“我将回来,我将恢复它往日的光彩!”阿梅利惦念着这句话,抓起马绳,向后一拽,骏马前腿腾空,后腿站立,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调头从西边的陡坡飞驰而下……

阴沉沉的暗夜被一个尖锐的马鸣刺破,声音那么凄厉,以致无法判断它来自何方,是梦幻,还是在遥远的高山上。

莱特睁开了惺忪的眼睛,低头即见一滩水。此时他站在湖上,审视着水中的倒影。他总是害怕看见某种异类,但每次睁开眼睛时都只看见简陋的人影。当微风拂过湖面,湖水泛起凌乱的波纹,湖中之人即刻支离破碎。

一切都如烟若雾,变幻莫测,从来没有固定的形式。秩序之律使一切美丽,混乱之风又使之奇丑无比。在梦中如此,在哪里都是。梦中梦,镜中镜,一切均为梦境。

霎那间,莱特又从迷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不是站着,而是躺着,不,是浮着,浮在一个湖面上。湖水混沌黑暗,平静而不安。清冷的水波托起他的身子,又漫上他的胸膛。

夜色阴郁而深沉,爬满闪电的巨型魔法屏障如天罗地网铺设在高空,像棺材盖一样笼罩着这片苍凉之地——如水晶般透明,又如冰霜般严酷。

冰冷的寒气蔓延至莱特全身,这种寒冷并非来自湖底,而是来自内心。担惊受怕的沉睡者身子一沉,随即陷入水中。他力图上游,却越陷越深,越难以控制。水里仿佛潜藏着一条令人心寒的恶鱼,不在湖底,而在背后。莱特一回头,果然看见一个异物。那不是鱼,而是一个急遽下沉的女子。凌乱的长发遮住她的五官,只见她伸长着手,好像极力要抓住他的脚跟。就在这时,莱特的身子陡然一沉,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涡流卷入。

呛水之余,他竭力向前,却寸步难移,越游越沉。感觉不是他在拨水,而是水在拖他;越是努力,越是付之东流。可叹这水就是可以“以柔克刚”。莱特没辙,只能听天由命,顺水推舟。他很快触底,但那不是淤泥,而是一个坚硬的东西,一具石棺。

它的盖子没有完全闭合,能看见其中的“宿主”,一个童女。她穿着简陋的连衣裙,身体还没有腐烂,恬静而苍白的面容明晰可辨。她长得有点像崖洞里的那个小行尸,或是另一个没有蜕变的活死人。眼见背后那个可怕的“水妖”就要冲他扑来了。莱特无计可施,只能游向这口棺材。但就在这时,“死人”的右眼突然睁开,吓了他一大跳。

莱特心里一颤,又闪电般地缩回到湖中央。他骤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漂浮在湖上,身子直挺挺,好像冻僵了,只是左脚上还有一股热气,片刻后又消去,他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他提心吊胆地望着乌黑的湖面,心里惴惴不安。自黑暗降临以来,他每次闭上眼睛都能听见奇怪的声音,每次躺下都会做梦,每次醒来都是深夜。除了祈求命运之神的庇护之外,他真不知该如何克服这些不测的恐惧与危险。还好,这个信念托住了他,他的心很快平定下来,随轻微泛动的湖水一起一伏,如漂浮的死尸。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轻得就像水中的鱼,空中的鹰。他记得以前多次做过飞翔的梦,有时很神气,有时很诡异,或许这是秩序与混乱干扰下的结果。不久前他才领教过天遣者的灵力,也看到那些嗜血者展翅高飞的情景,自己也渴望如此超凡脱俗,挣脱肉体的束缚。只是黑暗之力一直令他不安,就像一团毒蛇般的闪电在他心里钻。

诡异的低吼打破了黑夜的沉默,莱特扭头一望,见有一群人忸怩作态,在湖边徘徊。它们一发现莱特,就不停地吼叫起来。原来那是已经变成行尸走肉的死人和兽人。

腥红的闪光划过昏黑的夜空,犹如溅出的鲜血,击中了其中一个行尸。闪光向四周传导,行尸走肉纷纷倒下,夜气之中弥漫着烧焦的恶臭。

“莱特!”湖边出现一个高亢的声音,一个乌黑的人影从阴暗的夜空中钻出,踏过一个个腐烂的死尸,朝莱特伸出一只大手。

“你是谁?”莱特惊疑地问,不由自主地游向他。但他看不清那人,只见夜色中勾勒出一个强悍的轮廓。

“一个朋友。”对方应道。莱特接过他的手,被他拉到岸上,刚毅的面容显露出来:黄色短发,浓眉大眼,鼻子突兀,坚牢的黑甲将他全身套住,刚直的长剑挂在腰旁;深红色的披风威武地飘摆,将他倨傲的身姿捧现。

“你……”莱特眨了眨含糊的眼睛,迷惑地望着他。

“我是霍斯曼,黑甲骑士团总将。”对方回答,随后,又愤然说道:“可恶的兽人袭击了我们,这群畜生在黑暗降临之后就变得更加丑恶。我们必须对付它们!”

话毕,他便从靴子里抽出两把黑油发亮的月牙形短剑,扔向莱特。但呆愣的莱特只接住了其中一把,另一把从他左手上滑落,割破了他的手。

“跟着我!”霍斯曼喊道,转身奔向险恶之地。莱特呆板地捡起地上另一把短剑,好不容易才定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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