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夸父之履(下)(2 / 2)

回家,哪里才是孩子的家?他心烦意乱望向路边接连相撞的车辆,避免被燃烧的情绪焚毁理智。他想抽支烟,犹豫片刻,放弃念头。他深味安慰孩子的徒然,轻轻叹口气。

孩子有什么错?孩子从未要求来到这个世界,也不曾要求顾之风带她旅行,更不曾提出要去什么地方。所有的一切,孩子从头至尾没有选择的余地。难道她不想有疼爱自己的父母、不想有美满幸福的家庭、不想有无忧无虑的童年……她敏感而胆怯、懂事而懦弱、美丽而自卑……这些能怪孩子吗?包括这次旅行,何尝不是他自作主张地安排。

他反省自己,绞尽脑汁讲些哄孩子开心的话。听着孩子因哭累声音越来越小,他的心里生出莫可名状的悲凉。继续,还是放弃?孩子母亲若有在天之灵,是否会后悔自己的自私。

死亡,遗留的问题不会因死亡而消失……

前方,高速公路交警赶到打开临时通道。拥堵的车辆左转后,离开堵塞路段。

天色暗下来,从空中落下大颗大颗的雨滴。狂风里有恐怖的声响。孩子害怕地蜷缩进座椅。顾之风驶离拥挤的道路,驱车加速向预定的酒店行驶。

磅礴大雨从天而降,雨滴噼里啪啦击打车窗。雨刷刮去车前玻璃上的雨水,却抹不去孩子内心的恐惧。他听到孩子急促地呼吸,透过雨幕观察路况。看来无法到达预定的地方,他忧虑地望着窗外,想是否需要在附近的城市留宿。

“嘭”的一声,车身犹如受到重击,成为被风浪掀起的扁舟。爆胎!他的心往下沉,稳住方向盘将车驶向应急车道。车子剧烈颠簸,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他打开双闪,将车停稳后,给孩子取了食物。孩子惊慌地望向他,声音沙哑地问:“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别担心,车胎爆了。你安心呆在车里,老师很快就能修好。”他检查车辆,看到左后轮被利物扎开口子。他打开后备箱,从底层取出工具箱和备胎,在一百五十米处放置安全警示牌。他用千斤顶将车顶起来,将爆了的轮胎卸下,在雨中安装备胎。由于湿滑用力过猛扳子脱手,手臂被刮掉一块皮肉,血顺着胳膊往下流。他捡起扳子将轮胎安装好,取矿泉水冲洗胳膊上的血迹和手上的油污。他找出医药箱,敷上药,用纱布简单进行包扎。

他往嘴里塞了几块饼干,将剩下的水灌进胃囊。他像一只失魂落魄的落汤鸡,孤零零地站在冷雨里。飞驰而过的大卡车溅得他满身泥水。他用手将脸上的污水拭去,把轮胎和工具箱收拾好,浑身是水钻进车里。他从未如此狼狈,心底生出自嘲。

孩子安静地吃着食物,看他坐进驾驶座,担心地问:“老师,你的胳膊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蹭破点儿皮。”他系好安全带,将车启动,给酒店打电话退房。雨水溺死的世界,真该弹着贝斯吼一曲摇滚。他冻得瑟瑟发抖,打开空调,哆哆嗦嗦点一支烟。

孩子被烟气呛得不停咳嗽,但没说让他别抽烟的话。

他猛吸一口,将烟掐灭,丢进烟灰盒。驱车寻找最近的高速出口。汽车像哈尔的移动城堡,载着他追寻心中的执念。他打开播放器,久石让的音乐从音响里飘出来。他的心情稍微舒缓,开着车心里隐约感到后怕。幸亏爆得是后胎,如若是前胎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觉得此刻自己很像阿Q,满是精神胜利的自我减压。不被环境压垮,才有翻盘的可能。非要钻牛角尖儿,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都可能会患抑郁症。他看到标识牌减速驶入匝道,望见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老师,我们要不去找姐姐吧。”安琪突然说。

“怎么想去找姐姐,安琪不是想回家吗?”他驶出匝道。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突然想姐姐了……”安琪犹豫着说。

他在收费站交费,驶向前方的城市。张露,我能找到她么?他感到前路渺茫。没有联系方式,根本无法于茫茫人海得知张露的下落。他觉得自己像夸父,在一厢情愿追逐太阳。可太阳未落在禺谷,而夸父已渴死在半途。

他觉得自己被想法禁锢,回头对安琪说:“好吧,我们去找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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