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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轻人被困在泥沼中,几乎整个的被淹没——但显露出来的那一部分,以及逐渐被他拉扯出来的剩余部分——那是明亮的、光彩夺目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尚有踩下刹车的机会。他知道自己的情感尚未达到无法挽回的时机。但——隐约的,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想停下这辆有些失控的车。

今年年初时,隔壁交通部的女警官习惯性地过来找他参加联谊会——萩原研二人气高,又很擅长炒热联谊会的气氛,警视厅内不管男方还是女方举办的联谊都喜欢叫他,但鬼使神差的,他那一次拒绝了。

——然后下一次也拒绝了。

当时被拒绝的同僚非常吃惊:“哎?难道萩原你终于找到喜欢的人了?恭喜啊!”

萩原:“……”

当时的他想了想,然后弯起眼睛回答:“我也不清楚。但我认为在想清楚我自己的心情之前,还分心在别人身上不太合适。”

在做出这样的回答的同时,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仿佛在纵容那份尚未开花的幼苗安然成长。

这是危险的道路。诸伏提醒过他,公安的入坂警部更是在和他熟悉一些之后郑重地告诫他“你依旧要记清楚,马尔贝克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却只是无端联想到年幼时,父亲第一次让他坐上家里的汽车,然后踩下油门,带着他出门兜风的经历。

那天回家后母亲唠叨了他们整整十分钟,为了父亲开车总喜欢往限速上靠的习惯。但年幼的萩原研二只是雀跃而兴奋地抓住了父亲的手。

“我能学吗!”他大声说,“很有趣!”

——在仿佛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外表下,萩原研二本质上是个喜欢刺激的人。

年幼时的经历让他学会了如何在适度的情况下享受自己的爱好。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太着急做出选择,只决定好好思考自己的真心与会随之而来的一切衍生风险。但现在,边界线从远处挪到了他的脚底,在如今、在上辻祐希的事情上,他意识到自己正面临无法回头的选择。

——是就此刹车,看着他抱有好感的年轻人死在绝望之中,并在未来无数次地回想这一天。

——又或者,踩下油门,伸手抓住还沉没在泥潭中的珍宝。这或许有一定的风险,但他不需要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为了自己曾经做出的选择而感受到后悔的情绪。

这绝非安全线内的选择,但意识中,萩原看着自己踩住离合器的踏板,并将手放在变速杆上,将它往更高一档的方向推出。

——他做好了加速的准备。

“这个时机不太好,”萩原研二垂下眼,静静地叙述,“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值得很多人的喜爱,而我渴望获得你的垂青。”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那颗由幼苗成长成花苞的小小的植物发出轻柔的“啪”的一声,温柔地舒展开了自己的花瓣。

诸伏景光以前就知道,很少有女生能抵抗火力全开的萩原研二。

……不过他今天决定把这句话中的“女生”改为“人”。

上辻祐希看上去完全怔住,脸上的神情是全然被震动了的模样——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向前移动了半步,又退了回来——他移动的瞬间,上辻握枪的手就向上抬起了少许,示意自己还有人质在手里。

——萩原研二是真的可怕。

上辻想。

在最糟糕的时机发生的告白太过真情实感。哪怕这其中可能存在他未曾察觉到的虚假部分,他也无法克制地产生动摇。

“如果我再加一份筹码呢?”他试图完成自己原先的计划,“我所知道的、和组织相关的所有的情报……我做了一个数据库,只要我死去,程序就会在72小时之后把对应的密码发送到你的邮箱里。你们很需要组织的相关情报——”

“小祐希也说了这是你知道的全部。所以你活下来也是一样的结果。”

“……”

“而且,我还以为小祐希至少有一点——点在意我?”萩原刻意拖长了声音,露出有些可怜兮兮的神情,“结果要把这么残酷的事情交给我吗?”

“你也说了我是想报复啊。”上辻的声音中终于带上少许颤抖,“在这里杀掉我不好吗?你以后还会遇上更值得的人,杀掉我可以救下对你来说重要的同伴、可以获得资料、可以彻底摆脱我——”

他感觉自己的理智在崩塌。

“——我不想活下去了。真的。”原本克制在心底的痛苦倾泻而出,他近乎茫然地说,“真的太累了。每天不管做什么都要反复思考,走错一步的后果就会非常严重。这甚至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如果选错一个选项,那位先生就会发现我身上的问题,往前倒推所有我经手的事务,会有很多人因为这个而倒霉。这次机会足够好……”

他轻微哽咽起来。

“我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对自己动手,但是我真的很害怕。然后越是拖下去,事情就越变得复杂。因为我没有选错,所以BOSS越来越信任我,然后我可以走的路越来越窄——”

“我记得每一个死在我手里的人。我记得自己是怎么动手的,他们又在死前都说了什么。我尽可能假装成因为那位先生要求而减小动静,能放过一个人就放过一个——但是我还能坚持多久?”

“一个人继续下去真的太累了。”他尽可能真诚地说,“萩原警官。现在真的是很好的机会。动手吧。”

上辻祐希说这些绝不是为了获得怜悯。

他只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倾诉真心话的机会——哪怕他认为这是他死前的最后机会,他也要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威胁才敢说出自己的心事。

——这样活下去,确实很累。

——可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啊。

萩原研二咬紧牙关,没有打算放弃。

“——所以。”在他快速思考自己应该说什么的时候,被当做人质、依旧被锁在椅子上的诸伏高明抬起头。

他锐利的眼中有光闪过:“虽然我对此事了解得不多。但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位上辻……君,你最想要的,不仅是死亡,而且是正确的死亡——你想要法律的审判,或者退而求其次,你希望死在代表正义的警察的手里,对吗?”

上辻:“……”

他低头看向诸伏高明。这个人一无所知地被当做人质带过来,然后借助他们的发言,直接找到了问题的核心。

这样能力真是了不起。

“对。”他没有否认,低声回答,“但我等不及法律审判我的那一天了。”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诸伏景光开口,“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没有这么容易。”上辻有些疲倦地摇摇头,“组织的影响力和掌控力真的很强。哪怕我把现在我所知道的所有的信息给你们,你们也最多能消除掉组织三分之一的力量——然而这是九头蛇,砍掉一个脑袋,会再生出两个。只要留下一点余烬,它就还能继续燃烧。”

——正因为亲眼见证了组织在水面下蛰伏的力量,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想过提前和各国的官方机构合作,而把希望赌在了原作剧情开始的那一年上。

只是距离那一天的到来太过遥远,而他已经失去了独自前进的能力。

萩原研二深吸了一口气。

他侧过头和诸伏景光、松田阵平各做了一次对视,两者或者用肢体语言或者用眼神,都表达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信任你”的态度。

于是他开口:“小祐希,你看着我。”

上辻祐希把目光转过来,然后看着萩原把自己手里的那把手枪转交到诸伏景光手里,然后以毫无防备的姿态向他走近。

上辻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快点回去,而且我刚刚有说只有你可以拿枪吧。”

“抱歉,”萩原研二又向前迈了一步,“那天自顾自地对你伸手,又随便地把你放在一边——虽然这方面也是因为你真的太会躲避了——但是既然决定要帮助你,我就应该帮到底的。”

“别再过来了。”上辻紧张地说,“我手里还有人质在。”

“小祐希不会开枪的。”萩原肯定地说,甚至还露出一个轻快的微笑,“因为从最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真的对诸伏高明先生做什么。你只是想要我们过来,想给自己一个还算正确的结局,也想最后再做一点——只有那么一点自私的事情,那就是让我记住你。”

他仿佛看透上辻祐希的内心:“你一直都思虑周全,会做好所有的计划——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样的局面呢?”

上辻:“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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