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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我们该回去啦。”

钱垣一怔,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影子从自己面前的树旁掠过。

“哇!”

没留神,钱垣竟这样与那个影子打了个照面,对方被吓到般发出一声叫喊,钱垣这才看清,那是一个比自己更矮一些的男孩,那双眼睛瞪得很圆,在那张脸上显得更大了。

听到男孩的叫声,一个身着咖色西装的女人从不远处神色焦急地跑来,“小少爷!怎么了……”她半蹲下去,揽住男孩的肩膀,却在这时看见了满身血痕的钱垣,未完的话堵在口中,“天啊……你……”

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要去捂住身旁男孩的眼睛,但后者年幼的脸上没有她想象中惊恐的神色,反而伸出小手,试探着去牵钱垣的手。

男孩的声音很柔软,和他的外表一样,让人想到毛茸茸的、无害的动物幼崽,“哥哥,你怎么了?你身上在流血……”

钱垣下意识地躲开了男孩的触碰,却因对方的一句询问吸了吸鼻子。他看看面前的孩子,又看看他身旁一脸忧虑的女人,竟让他无端放松下来。他感觉眼眶酸涩,似乎又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

他声音干涩地开口,“我想回家……”

“爸爸,爸爸。”

年幼的姚芯一路小跑进宴会厅,艰难地从大人们的腿间挤过去,扑到姚之明身边,伸手拽了拽父亲的袖口。

姚之明此时正与合作伙伴闲谈,闻声后便熟练地将姚芯从地上抱起放在自己膝头,即使是在外人面前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儿子的宠爱。

姚芯乖巧地在父亲腿上坐好,并不扭捏,抬头脆生生地和对面的合作伙伴打了个招呼,“叔叔好。”孩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两轮甜蜜的月牙。

姚之明冲合作伙伴客气地笑了一下,随后低下头询问,“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跟爸爸说的?”询问完,他似乎发现哪里不对,又问:“小张姐姐去哪了,她没陪着你吗?”

“我刚刚在院子里看见一个小哥哥。”说着,姚芯伸手指了指宴会厅门外,“他好像受伤了,身上有血……他说他想回家,我就让小张姐姐送他回去,但是他说不要。然后小张姐姐问他记不记得爸爸妈妈的电话,然后那个小哥哥就给他的爸爸妈妈打电话了,小张姐姐让我回来,自己在外面等那个小哥哥的爸爸妈妈来接他……”

姚芯很费劲地说完这一长串,连说带比划的,生怕爸爸不懂自己的意思。

姚之明听完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心不在焉地道:“这样啊,他可能是不小心摔跤了。但是你做得很好,乐于助人是好孩子对不对?”

但姚芯似乎并不是来讨要一句夸奖的,他想和爸爸多说一些关于那个小哥哥的事——孩子的本能让他感到不安,但就在他要重新开口的时候,姚之明摸摸他的头,然后对他说:“爸爸要和叔叔聊一些事情了,你自己在旁边坐一会好不好?”

姚芯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从善如流地从父亲腿上跳下去,心想着,等回家之后再和爸爸说吧。

可是等到要回家时他已经很困了,被爸爸身边的助理叔叔抱着坐上车的时候几乎要睡着。他困得东倒西歪,在汽车后座上扑进姚之明怀里,爸爸身上的味道,还有爸爸的怀抱都让他感觉到安全。

在陷入睡梦前,他迷迷糊糊地想到,那个小哥哥怎么样了?身上流血的地方还痛不痛?他现在回到家了吗?……

他这样想着,在父亲规律的轻拍下闭上眼睛,完全忘却了这个小插曲给他带来的短暂的心悸与恐慌。

在那个陌生男孩的帮助下,钱垣还算安全地回到了家。

只是那时候的他没注意到,就在刚刚,在酒店的后院里,正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钱垣身上鲜血淋漓的惨状几乎将他的父母吓坏,所幸都是皮外伤,除了手臂上两道被针线缝合起的伤口,没有在他的生理上留下不可逆转的创伤。

他是个勇敢的孩子,还算清晰冷静地对父母道清了事情原委,两个大人听了儿子的讲述,敏锐地察觉到这样的事情或许不是第一次发生。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联系了那个合唱团内其他孩子的家长,果然发现了与钱垣有着相同遭遇的孩子,但不知何故,愿意站出来与他们一起作证的人少之又少。最后,也总共只有三个家庭和他们一起举报学校。

但事情的结果却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他们显然低估了那个作为“赞助商”的老人所具有的势力,对方干干净净地脱身,甚至没有在新闻报道中出现半句有关他的描述。而在警方的调查下,最后锒铛入狱的竟只是合唱团的指导老师,罪名是猥亵。

那个道貌岸然的男老师利用职务之便,长久以来带着不同的孩子前往那个老人的房间,他的确有罪,但真正给孩子们带来伤害的人却置身事外,逍遥度日。钱垣的父母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几经周折向学校提出要重新调查,最终却换来钱垣被学校劝退的一纸文书。

钱垣休学了一年。

他们举家搬离了这座城市,来到避世安宁的江南水乡。

水乡的夏天是个漫长而潮热的季节,钱垣讨厌夏天。

同龄的男孩女孩穿着清凉的短衫,在这照不尽的好阳光下尽情舒展裸露着他们的四肢,他们拿着由玻璃瓶装就的橘子汽水叮当晃动着从他面前走过,相约着要在傍晚时到河畔的青石板街上撒欢疯跑。

而钱垣独自坐在屋子里,棉质的长袖长裤将他全身包裹住,长而浓密的睫毛下藏着一对安静深沉的眸子,透过窗户隐秘地向外看去。

孩子们对这个漂亮的同龄男孩怀着无穷的好奇,却从没有一个人鼓起勇气去敲开他紧闭的房门。

常住在这里的阿嬷总是温声地劝他出门走走,她在家前的院子,邻近河道的地方,有一片花圃。在一个下午,钱垣终于表示愿意跟她一起出门。

盛夏的午后两点,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来往路过的孩子只穿着汗衫还闹着喊热,可钱垣却依然穿着长袖长裤,只伸出一只小小的、苍白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一片已经枯萎的花瓣。

阿嬷带着水壶走入花圃深处。明明有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可阿嬷却没由来地觉得,这个年幼的孩子身处在冬天。他一个人坐在这个角落里,身旁环绕着的是枯萎的花,他在悄悄地下雪。

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也许他会一直坐在这里,直到冰雪消融,而他会随着那些看不见的白雪一同化去,慢慢抹去他的一切痕迹。

但无论怎么说,愿意走出家门是一个好迹象。

某一天,钱垣在帮阿嬷买东西回来的路上,被一家格斗馆的海报吸引了视线,他上前从派送传单的姐姐那里拿了一张,回家后展示给父母看,说他要学这个。

几个月后,十一岁的钱垣重返了校园,同年,他开始学习自由搏击。

格斗馆里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寥寥无几,而他也是唯一一个坚持到最后的。

在教练的建议下,他从自由搏击转向了综合格斗,不过这二者本身也并不冲突。拳击、跆拳道、柔道、摔跤……每一次出拳、抬腿,汗水从他的额前流下,没入眼球中,将他的视线火辣辣地劈开成两半,唯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呼吸,正在活着,正在掌控一切。

他讨厌无法反抗的自己,更讨厌无法被自己掌控的感觉。

后来,他考上了首都大学,告别了温馨和平的水乡,回到了他在十岁匆匆告别的那座城市。

几乎是在他尝试着放下过去,慢慢接受属于这座城市的回忆时,他看到了当初那个顶罪的老师出狱的消息。

钱垣试着忽略这些信息。他匆匆关闭新闻界面,闭上眼睛,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用去看,这和你没关系。

可偏偏事与愿违,那天上午,钱垣不明所以地接到了要求他接受采访的通知。

他不解地只身前往采访地点,仅仅只是刚刚出现,那两个扛着摄像机和拿着麦克风的人就像嗅到某种气息的苍蝇一般,快步向他走来。

在看到那个记者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时,钱垣的心就狠狠下坠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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