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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我冒犯了,这属于什么信仰?”埃特夏问道。

雷伊睁大了眼睛,就好像他提出了什么怪问题。

“这里是万相之神的庇护所。”

“万相之神?”他想起尤西他们几次提起这个名字。“对了,他们说南境有很多人信这个,特别是在一些偏远地带。”

“不能用这么随便的语气说起神明,”雷伊的声音带了几分谴责的味道。“他会听到的。”

“你认为他能拯救你们?”

“当然。”雷伊坐直了身体。“在很久很久以前,万相之神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创造出了人类,作为他的造物,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和他相连的纽带。他就像一阵风,没有固定的外形,但又无处不在。正是有了他的协助,我们人类才能在魔兽横行的陆地上繁衍。”

“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埃特夏慢慢地说。

“我听过你们北方人的信仰,你们认为只要消灭所有的魔兽,人类就能取代旧神成为世界的主宰。”雷伊抿着嘴笑了。“或许也有道理吧?我只是个乡下村姑,也不能评判什么,但是在这个地方,在希努洛森林里,万相之神是真实存在的。自从怀上这个孩子,我总是在黎明时分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了什么?”

“我还不知道,但是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他。”雷伊脸红了。“他们说因为人类忘记了神明,所以神与人之间的纽带变弱了。但是只要我们每天向他祈祷,终有一天神明会再次伸出援手,就像他当年帮助这里的人从恶龙手中夺回晶矿一样。”

她那双淡褐色眼眸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信仰,这就是支撑她精神的东西,让她在如此困苦的环境中还能露出真心的笑容。埃特夏明白这些,但他始终不能理解。

“墙上这些……壁画,是你们祈祷的方式吗?”

她点了点头。“万相之神没有固定的形貌,所以我们的祈文也不拘于形式,只是为了向他传递心中的愿望。每次发生黑潮时,大家都会躲在这里涂涂写写。”

这倒是非常讲究实用性。维尔维斯人每年都把大把时间花在繁琐的仪式和庆典上,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喜欢南方的做法。埃特夏本来想细看墙上的内容,却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他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真想知道,发自内心地相信一个无形无影的神明会拯救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从来不……我只相信我自己……”

“睡吧。”雷伊柔声说。“即使你忘了他,万相之神也会守护你的梦境。”

她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腹部,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是她太劳累了吗?他不该让她照顾自己的……然而雷伊很快恢复了正常,嘴里嘟囔了几句关于紫草浆的话,起身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埃特夏闭上了眼睛。醒来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桑切的魔药效果极佳,第二天一早,他就拄着木棍出了门。

地上、墙上溅满了魔兽的紫血。本地人对这个习以为常,早早地就出来打扫战场了。见到埃特夏过来,他们个个都友好地向他打招呼,就好像他是消灭黑潮的英雄,而不是什么差点被魔兽咬断腿的倒霉鬼。他可真不习惯别人这么对待自己。

镇广场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魔兽的头颅,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猎手们忙于清点战利品,趁新鲜提取尸体中的血或是毒液。看到埃特夏走近,绝大多数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或是喉咙里咕哝了两声。只有萨蒙起身朝他跑来,热情地寒暄了一番。自从埃特夏在船上救了他,这大个子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看这次的收获,我们拿都拿不下!”

他凑近埃特夏,给他看自己手上刚锯下来的一根角,一边压低声音说:“那头龙倒是什么也没剩,其他人不是特别高兴,这下他们没有证据拿回维尔维斯证明自己的功劳了。”

埃特夏觉得这根本无所谓。“伤亡情况如何?”

“有四五个民兵受了伤,其中一个从楼上掉了下来,以后可能走不了路了。我们的人都没事。”

“王城来的猎手呢?我这一路上一个也没看见。”

“他们昨天晚上就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听民兵说,他们在空地上画了个能勾引魔兽的大陷阱,所有人就蹲在旁边等着。”萨蒙撇了撇嘴。“为了就近保护他们那个动不了的头儿……”

“埃特夏师傅!”斯坦突然从拐角处冲了出来。“各位!快跟我去看看,那位皮西可老爷出了事!”

萨蒙说的没错,昨晚王城猎手都聚集在离寓所不远的地方,但是皮西可还是遭到了袭击。奈尔就站在主人房门口,可是半夜有什么东西潜了进来,把他给打晕了。

“当时有火光,我看到一个弯着腰的人影映在墙上,绝对不会错。”奈尔头上缠着绷带,脸色冷若冰霜。“我倒在地上以后,还能听到皮西可少爷的惨叫声。”

维尔维斯人进屋探望了皮西可。他躺在床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如果不是胸膛还在急速地起伏,看上去简直像个死人。

“恶龙来了!”他突然尖叫了起来。“快带我离开这儿,快!否则它会一辈子缠着我,它保证过的!”

奈尔在床边跪了下来:“少爷,千万激动,当心您的伤……”

“恶龙已经死了。”埃特夏说,皮西可扭头瞪着他。

“你们这帮废物,它还活着,它就在这儿!它昨晚在我房间里,獠牙都碰到了这里!”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他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奈尔赶紧把其他人赶了出去。等他再次走出房间时,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维尔维斯人谋害了皮西可。

“他受伤太重,出现幻觉啦!”萨蒙对奈尔说。“昨晚恶龙根本没来这个方向,我们一直看着呢。”

“你们看着?”奈尔讥笑道。“你们这些北方人脸皮真是厚如城墙。收了我的金子,没有一个人履行自己的责任,看护好皮西可少爷。”

“你说谁收了你的钱!”萨蒙怒吼了一声。埃特夏回头看时,却发现有几个人低下了脑袋。他抓住萨蒙的手臂,不让他冲到奈尔跟前去。“无论如何,有谁在夜里袭击了你和皮西可,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会调查这一点”

奈尔一句话也没有说。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风平浪静。埃特夏的腿伤逐渐痊愈,但皮西可的状态却是越来越糟。奈尔严禁他们再踏入寓所一步,他用一种魔力化成的风之鸟给王城写了信,大概是向那个银手将军贝拉克汇报侄子的情况。其他王城猎手什么也不干,每天守在寓所门口,就好像皮西可是一大堆金银珠宝似的。

虽然嘴上说了要调查,但是奈尔却不愿给他们提供任何线索。对维尔维斯人来说,这件事几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有一天埃特夏正在保养自己的武器,萨蒙跑进了屋子里,说皮西可已经去世了。

王城派了几头鲶龙来搬运尸体。维尔维斯人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把层层包裹的少爷捆在龙鞍上,然后收拾行李离开。临行前的气氛很沉重,王城猎手们默默无言,看得出他们确实挺喜欢那个年轻而莽撞的首领。

奈尔是最后一个跨上骑兽的。起飞以前,他用那种惯常的冰冷目光环视了一圈,依旧是一个字也没说。鲶龙们齐声嘶鸣,振翅飞向高空。

“你听说了没有?那个皮西可,其实是被奈尔杀掉的。”

萨蒙仰头望着空中的龙影,忽然说了一句。

“……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人?”埃特夏有点惊讶。

“谁知道呢?那个奈尔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可是他一收到王城的回信就动手了,或许信上写了什么吧。”萨蒙摇了摇头。“那种鬼地方,我一辈子都不想去,你呢?……你在干什么,埃特夏?”

埃特夏转过身去,伸长了脖子张望,但是刚刚看见的人影已经不在了。

“是那个名叫凯的本地青年,黑头发,长得很瘦。他刚才躲在那几个桶后面。”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萨蒙说。“他为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

这一点埃特夏也很想知道。

恶龙死后,白夜镇周遭已经很少有魔兽出没了。有人提议刨开玛乌斯矿坑入口处的石块,取回珍贵的龙骨,但是大多数猎手都不愿意再走近那片黑暗之中。龙不在了,幽地还在,头脑正常的人应该离那儿越远越好。反正黑潮带来的猎获多得连行囊都装不下,带着这么多材料回维尔维斯,城主也不会因为他们没拿到龙头而感到遗憾的。

萨蒙告诉埃特夏,其他人都想尽早回维尔维斯去。他们已经干掉了恶龙,没有理由长留在这种穷乡僻壤里。食物难吃,又没有酒喝,而且他们也想念自己的家人。

“可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埃特夏说。“恶龙的事还没有解决。”

“你该不会想说它还活着吧?”萨蒙张大了嘴巴。“这几天他们已经在装船了!”

当晚猎手们举行了一次会议,讨论归途上的物资事宜。埃特夏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其他人个个都盯着他看,就好像他会开口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怎么,你想留下来养老?不是你亲手杀了那恶龙吗?”

“事情恐怕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这几天养伤时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黑潮那天晚上,那头龙没有喷火。”

“那又如何?”

“我们去玛乌斯那天遇到的龙上来就喷了火,显然把火焰当成自己的拿手武器。为什么它的行为前后不一致?为什么皮西可坚称自己遭到了龙的袭击?”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里有两头龙。一头灵魂附在了幽地的千爪草上,是死物;另一头则是活生生的龙。我们只消灭了前者,如果贸然离开,白夜镇的人还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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