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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雷伊……还有孩子,请你送他们去白夜镇。”斯坦满口都是血,却紧紧抓着他的手。“求求你,我听说龙从不违背自己的诺言……是吗?”

他说的没错,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卡德一路上扫清了道路,让那可怜的姐弟俩平平安安地来到了白夜镇。他远远看着镇上的人出来迎接他们,转身走进了希努洛森林。在那黑林子里,他突然感受到了同族的召唤,多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卡德循着那声音走进了玛乌斯矿坑,对同族的思念甚至令他克服了对幽地的厌恶感,可是黑暗深处只有那副龙骨。

玛乌斯的残影出现在他眼前。她曾是一头美丽的黑龙,鳞甲像夜空一般闪亮,如今却只剩下了困在幽地中的灵魂,以及由黑暗生物组成的半腐烂的躯壳。玛乌斯用低沉的声音向卡德讲述了自己的过往。她在战中受了重伤,逃入矿坑后苦挨了多年,最终还是死在了这里。人类害怕她,以她的名字为矿坑命名,不敢入内寻找她的尸体;而幽地保存了她的意识,令她能够继续存在于世。卡德理解她的痛苦,也难掩自己的失望。在他看来,一头龙以这种形式活着还不如早早死去的好。

为什么不肯让自己解脱?他问玛乌斯。

“我在等你来,我知道你会来。”

玛乌斯那由千爪草构成的身体指引卡德走向她的骸骨,右爪的间隙处闪烁着一点微光,卡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枚龙蛋。

龙是极难繁衍的种族。卡德还没有离开大群时,见过的龙蛋就屈指可数。这颗蛋通体赤色,宝石一样闪亮的蛋壳上刻着一道深深的裂痕。裂痕中隐隐透着光芒,那就是未成形的龙息,证明龙蛋虽然外表严重损伤,但是它还在自行孵化。

“……他们为什么不把这颗蛋带走?”

“因为它已经无法挪动了。”玛乌斯答道。“大群认为雏儿已死,我却不这么想。”

“你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后代。”卡德心中泛起一股对玛乌斯的敬意。

“我守护不了它。人类已经发现了这个地方,他们会为了寻找龙的踪迹进到黑暗里来。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知道这胚胎会有什么下场。”

他当然知道。五十年前曾有两枚龙蛋落在法师手中,一枚在研究中被毁,残渣被做成了魔法素材;另一枚被施以法术,孵出来就成了法师们的傀儡,最后在人类内战中死去。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卡德问。

“你心知肚明。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保护它,直到它孵化出来。我的力量在消逝,只能把它托付给你。”

卡德望着那颗蛋,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他本能地想要拒绝,想要逃避这随之而来的无尽麻烦,但是片刻过后他便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愧疚。在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就是最后一次获得救赎的机会。

“帮帮我,卡德。”玛乌斯的声音说。“不为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欠下的债必须得要偿还。”

只有如此,他才有希望重回大群。

卡德在树下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等待埃特夏到来。他望着夜空中现出的那一抹亮色,回想起过去几个月中的经历,心里忽然产生了一阵强烈的疲惫感。他和玛乌斯合作,以所谓恶龙的诅咒为幌子,赶走了一批又一批的猎手,可是仍有不知死活的人为了屠龙者这个闪亮的称号远道而来,他从心底厌恶这莫名其妙的狩猎习俗。

“你对他们太仁慈了。”玛乌斯说。“人类这种生物,只有鲜血才能真正把他们吓住。”

玛乌斯想要把白夜镇上的人都赶走。卡德看得出来,比起守护龙蛋,她更加渴望复仇。他不太喜欢这种做法,但是他也没有立场去干预。弗提尔的死已经困扰他多年,何况人类拿走的东西确实太多了。卡德只希望龙蛋早日孵化,把他从责任的枷锁中解放出来。那个埃特夏竟然说他在镇上赖着不走,简直可笑,他以为他愿意待在这里吗?

他活动了一下身子,刚好听见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晨雾中出现了一名瘦高男子的轮廓,埃特夏已经到了。

第一次见到远征队成员时,卡德就知道这个人与众不同。维尔维斯人各个身上挂满狩猎用具——箭袋、绳索、长短工具,以及大大小小的药瓶。只有他轻装简行,武器几乎只有挂在腰上的宝剑。比起通常狩猎用的大剑,它也太短、太精致了些。埃特夏走近时,卡德立刻闻到了剑刃上飘散出的气味。想到战争中不知有多少同族被这把剑开膛破肚,他用尽全力才不让恶心感表现在脸上。

埃特夏长了一双给人以空洞感的灰眼睛,说起话来也缺乏感情。或许正因如此,他那些同伴都不太喜欢他。但是卡德知道这种人的难缠之处,他们会心无旁骛地追寻自己的目标,到死也不会放弃。果然埃特夏没有被玛乌斯表演的假死戏码骗倒,还识破了卡德的身份,差点把他逼入绝境。这就是为什么卡德决定正面粉碎他的傲气,令他知难而退。击败这个人类中的佼佼者可比吓跑一百个没用的猎手要有意思得多,卡德很享受这个过程。

而且他练习剑术也有几百年了。

“早啊。”

等埃特夏走近,他随意地打了个招呼。猎手将一把剑放在地上,卡德捡起来掂量了一下,发现这是斯坦生前最喜欢的剑。他也很喜欢它的手感,而且它几乎和那把龙息之剑一样长,连剑柄的宽度都是相似的。埃特夏很注重这些细节。

卡德比划了几下,举剑摆好了架势。

“来吧,”他有意刺激埃特夏。“矿坑那时候不是你的最高水平吧?”

埃特夏一声不吭。

二人同时发起了攻击。两把剑接连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然后又彼此错开。卡德一剑劈向埃特夏受伤的左腿,可对方早有准备,趁他俯身时反而砍向他的后脑。卡德半跪在地上,举剑往上一挡。飞溅的火花几乎落在了他眼睛里,只差一点儿他的脑壳就成了两半。卡德滚向一旁,埃特夏仿佛再次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贴了上来,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空间。卡德不断后退,又挡住了一轮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他感到自己对形势的估判有些过于天真了,这个人类确实是剑术大师,而且是个该死的天才。伪装成斯坦时,卡德曾见过他对付魔兽。那时他展现出的本领虽然高超,但也总在卡德的预判范围内。他真正的强项是对人剑术——挥剑、反应的速度都快得出奇,力气和卡德相比也毫不逊色。卡德喜欢比剑,但这对他来说毕竟是一种消遣。如果不是正处于激烈的交锋中,他真想问问埃特夏练出这种技巧有什么用。猎手通常只需要把刀剑抡圆了劈,砍开厚厚的兽皮就是胜利,难道这家伙还兼职杀人吗?

多年以来第一次遇到如此劲敌,卡德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越来越兴奋。他逐渐适应了埃特夏的进攻方式,决心反客为主。于是在猎手闪电般的一剑当面劈来时,他冒了个险,赶在最后一刻才微微侧过脑袋避开。凭着这一点距离差,他用剑尖刺中了埃特夏的手臂。两人再次拉开距离,互相以长剑指着对方,随时准备再次发起攻势。埃特夏手腕上的皮甲破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里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卡德也感到自己的血液像岩浆一样沸腾了起来,他浑身躁动不安,难以抑制地想要去进攻、厮杀,取胜。上次有这种感觉已经是不知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这股近乎原始的力量令他占据了上风,现在是他逼着埃特夏步步后退。猎手的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然而再退几步他就要被逼到矿坑门前了。那时他退无可退,胜利必然属于卡德。这时候埃特夏做出了一个古怪的动作——他突然伸手来抓卡德的手腕。卡德躲了过去,抓住时机还了一剑,差点砍掉了埃特夏的手。他正要追击时,脚下却突然踩中了什么东西,差点失去了平衡。那一瞬间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不过是块被茂密草丛掩盖住的石头。埃特夏趁虚而入,一把钳住他的手腕向上一带,用卡德的剑锋劈向他自己的脖子。他拼命仰头,可惜已经晚了。人形状态下没有鳞甲的保护,鲜血迅速从切口涌了出来。卡德退开了几步,用左手按住颈侧伤处,埃特夏也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你已经输了。”他平静地说。

“你是自己踩到了那块石头,才想到用它来对付我吗?”卡德嘟囔了一句。埃特夏没有吭声。

“好吧,算你厉害。”猎手吃了个亏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确实是技高一筹。卡德集中注意力,将体内的热量聚集在左手上,通过高温烧灼止住了流血。

“我们再来一次。”

“这算哪门子人类的决斗方式?”埃特夏扬起了眉毛。

“……这样吧,要是你受伤,我愿意无条件提供一次治愈服务。两次、三次也可以,怎么说?”

当然了,他自己感受不到烧灼的痛苦,埃特夏可就不一定了。

埃特夏摇了摇头。“你打不过我的,放弃吧。”

“少啰嗦。”

在卡德坚持下,他们开始了新一轮比试。这一次卡德全神戒备,再也没有让埃特夏突破自己的防线。战局一直持续到了正午,两个人的体力都到了极限。要是现在卡德打出变形这张底牌,那埃特夏一定是毫无还手之力。埃特夏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想咬牙坚持下去。这样下去就没意思了。

卡德跳到了一旁,举起一只手示意埃特夏放下剑。“再这么打个不停,我们都会累得像乌龟一样趴在地上,最后通通被魔兽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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