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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德不是大群中最强大的龙,但他深知如何喷火才会造成最强大的破坏。火焰以惊人的速度沿着连接他伤口的千爪草蔓延,很快便烧到了人形身上。火苗转眼就化作了火柱,神明那模糊而遥远的嗓音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惨叫。万相之神早年失去了作为大能的火种,又一直藏身于幽地之中,真火的攻击于他而言不喾于是最猛烈的毒药。石塔开始崩塌、碎裂,远处的其他建筑也是一样。这庞大的地下王国全靠神明的力量维系存在。

卡德飞在半空,右爪的伤口突然又是一阵剧痛,就好像里面还残留着千爪草的碎片,不断地将神明的怨毒与不甘注入他体内。

“*你会像人类一样死去。*”神明在他耳畔狞笑着。“*那一刻很快就会来到了。届时吾一定会去找你,你的灵魂将永无安息之日……*”

卡德用体内的高温将那些碎片烧了个干净。

“唉,你闭嘴吧。”他气喘吁吁地说。“我能清静一天是一天。”

千里之外的工坊中,法师桑切还在探索神明的记忆,它遭受龙息焚烧时感受到的痛苦几乎是原原本本地传递到了他身上。

皮肉烧焦,眼球融化,手脚一点点地化作灰烬……火刑就是最恐怖的刑罚。桑切大声惨叫,用意念拼命恳求神明放他离开,他还以为这是真神赐予自己的考验,可是神明自己也在惨叫,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遗忘了桑切这小小蝼蚁的存在。他们两个的意识紧紧地绑在一起,沉沦在了永恒的灼烧炼狱之中。

秃鹫怪忽然发出一声哀鸣,好像刚刚才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插着一把剑似的。它像喝醉了酒一般踉跄后退,重重跌倒在地,只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埃特夏站在那尸体旁,脑中一片空白,又过了很久,才听见屋顶上的人们在呼唤自己。他们伸出手来帮他爬了上去,站在高处向远看,整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民兵们左顾右盼,一脸空茫。

“他不在了,神明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尤西喃喃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卡德摩斯干的。”埃特夏疲惫地坐了下来,终于感到身体不堪重负。“他没有违背自己的承诺。”

在前往白夜镇的路上,埃特夏向卡德提出了一个建议。如果黑龙愿意站在人类这边保卫小镇,他就去找桑切,想尽一切办法将那龙蛋夺回来。法师不可能对龙掉以轻心,但他或许不会对埃特夏有所防备。

“保卫小镇?你说得倒是简单。那东西的本体肯定还在地下,消灭那些傀儡肯定是没有用的。”卡德哼了一声。

他提出要独自去见那神明时,埃特夏真怕他会一去不返。

尤西等人七嘴八舌地向他追问情况,埃特夏摇了摇头,只觉得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多做解释,他还要去履行自己那一部分的约定呢。

“我必须马上去见法师,他一直没有现身,很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他随便扯了个谎。“……不,你们就不必跟我去了,他的工坊设置了很多障碍。尤西,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吧?……”

他好不容易甩下了其他人,独自来到了洛斯托河畔的遗迹门前。工坊大门关得紧紧的,空气有种诡异的滞重感,显然桑切在这里布置了多重魔法障壁。埃特夏果断地拔出了龙息之剑,一通乱砍乱劈强行打开了大门。他穿过隧道走进居中的石室,一眼就看见法师四肢摊开躺在地上。

一开始他以为桑切肯定是死了——法师睁着眼睛,嘴巴微张,肤色呈现出大理石一样的灰白色。他半跪下来检查倒地之人的脉搏,手指一接触到他的皮肤,他的身体突然像害了癫痫一样猛烈地抽搐了起来。埃特夏震惊不已,眼看着一小撮千爪草慢悠悠地爬出了法师的眼角,他抓起龙息之剑随手将它消灭了。那东西一死,桑切便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胸口还在激烈地上下起伏。

埃特夏微微松了口气,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了石室中的摆设。法阵中央的底座上放着一颗暗红色的椭圆形石头,外形就像一颗硕大无比的鹅卵石。埃特夏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了一番,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卡德要找的东西。

地下城市的坍塌速度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快。为了躲避落石,卡德只能左右腾挪。他一边咒骂着万相之神,一边奋力向上飞,喷火照亮穹顶,找到了来时的洞口。上方的矿坑也开始坍塌了,泥土和岩石不断地变形、挤压,仿佛要把神明存在过的痕迹彻底从世上抹去,卡德只能用爪子和牙齿掘土,生生地开辟出前进的道路。最终他变回人形爬过缝隙,从已经变得像兔子洞一样狭窄的入口处钻了出来。他躺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看着身后的玛乌斯矿坑走向毁灭,再也不会有人进入这大山深处的幽地了。

那该死的神明的诅咒还残留在体内,他现在感觉很糟,但是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去做。卡德起身飞往白夜镇,衷心希望自己不需要再和法师大战一场。埃特夏告诉了他工坊的位置,但他能相信这个人类作出的保证么?

他起飞后才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是在白费功夫。玛乌斯说过,那枚龙蛋是因为万相之神的力量才存活下来的。现在它或许已经不能孵化了。毕竟大群不会轻易抛弃雏儿,他们这么做必然有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

即便如此,卡德也要将它夺回来,哪怕用他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也无妨。

这是他能为同族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从空中看见魔兽逃进了森林里。镇上的火还没有扑灭,但显然人类赢得了最终的胜利。卡德看着下方的街道,想着埃特夏等人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已经死在了巷战中。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下方打中了他的翅膀,令他一头撞上了建筑物——那是法师的防御术式变出来的带状召唤物,他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卡德头昏眼花地爬起身来。那些带状物没有接着攻击他,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满身烟灰的凯来到了他的面前,头上绑着绷带,手上提着一把刀——他刚才用它破坏了地上那些魔药画出的符文。

“你为什么要帮我?”卡德问。

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看上去还是很想用那把刀捅他。

“雷伊活下来了。”少年说。卡德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里?”

卡德本来想解释,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从凯身边走了过去,一刻也不愿意耽搁。

凯并没有试图拦住他的去路。

遗迹入口敞开着,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焦味,埃特夏已经来过了。卡德冲下阶梯,看到那法师像死了一样躺在地上。埃特夏站在法阵中央,正低头望着底座上的龙蛋。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泽,看上去简直像颗硕大的石头,他的猜测一点儿也没错。

卡德忽然感到精疲力竭。他跪倒在地,膝盖重重地撞上了地面。

“太晚啦。”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尝到了死灰般的绝望感。“它已经……它已经没救了。”

埃特夏忽然举剑对准了死去的龙蛋。卡德吃了一惊,以为人类要将它彻底破坏掉,毕竟完整的龙蛋也是无价之宝,落到其他人手上一定会引起争端。他正想站起来阻止埃特夏,却在这时感受到了剑的搏动。埃特夏不紧不慢地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把鲜血洒在了剑身上,血染的红宝石发出了光芒。

“你在干什么?”卡德再次想要起身,却感到有一种力量将自己固定在了地上。光芒充满了整个石室,他忽然再次听见了大群的声音。温暖的絮絮低语,令他回忆起了数百年前的天空与火焰,那段自由自在的云上时光。卡德眼眶一热,几乎要流下泪来。

“只要火种还在,就能被重新点燃。”埃特夏面无表情地说。

他的手腕在抖,伤口流出来的不止是鲜血,而像是某种炽热的岩浆,耀眼得几乎在卡德的视野中留下了永久性的痕迹。他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把自己害死,卡德大喊大叫,可是埃特夏充耳不闻,也不知道是大群的意志附在了他身上,还是他执意要这么做。

鲜血沿着剑锋滴落在了龙蛋上的缝隙中,霎时间真火冲天而起。如同重铸断剑一般,慢慢地将那裂痕合拢了起来。蛋身重新焕发出了生命的色彩,梦幻般的红色宛如火之精华,比先前更加璀璨夺目。

那是卡德一生之中见过最美的事物。

埃特夏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那时卡德和那枚龙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表皮伤用过药之后愈合得很快,但是唤醒那把剑的力量似乎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某种无形的创伤,令他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在这影响并不是永久性的,又过了两三天,他终于得以下床活动了。埃特夏如释重负——他早已厌烦了镇上的人没完没了地上门探望,以及凯那种暴君式的“照顾”。

那天早上他感觉状态不错,于是出门到街道上走了一圈。天气很暖和,就像是来到了初夏。断壁残垣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中,显得也不那么触目惊心了。他在广场上遇到了尤西,和他聊了几句。白夜镇几乎已经完成了那场大战的收尾工作,妥善地安葬了所有的死者。唯一令他有些烦心的是桑切,法师清醒后就把自己封闭在了工坊里,尤西和其他人再没有见到他一次。

“我想他大概是受了些刺激。”埃特夏说。

值得庆幸的是桑切并没有失去自己的灵魂,只是被神明利用了。虽然如此,埃特夏认为有机会必须和他好好地谈一次。他们毕竟是同在异乡的战友,理应相互尊重。

“谁不是呢。”尤西叹息了一声。现在危机已经解除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愁容。“至少以后不会再有黑潮了。我想说神明保佑,但他其实从来并没有保佑过我们,对不对?唉,以后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不用担心,”埃特夏说。“没有神明的帮助,你们也一直做得很好。”

他告别了镇长,想着去探望一下雷伊,结果半路上被凯撞了个正着。

“我正要去找你呢,谁说你可以出来了!”青年怒气冲冲地教训了他一顿,埃特夏只得连连道歉。经过这一段痛苦的卧床时间,他可不想再把凯给惹毛了。

“我早上去打猎,这玩意从树上掉了下来,很神奇吧?”凯气哼哼地把一个卷起来的字条塞进他手里。埃特夏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斜斜的字迹明显是卡德的手笔。他言简意赅地约埃特夏今天到库雷附近见面,一句多余的问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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