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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道光线在屏幕上游动，一端落在每个孩子的面部，一端留在照片外的空隙中，各自显现出几行字。
林争渡很快看到了“眼睛”，是站在第一排最左端的女孩。半只脚踏在了镜头外，收着下巴，嘴巴藏在了外套高领之后，瞳眸靠近上眼睑，以此盯着镜头。
林争渡眨了眨眼，轻轻笑了一下，但看清标记后，笑不出来了。
她的标记是：【A875-1-12，34，未有排异反应，存活，神经连接功能达标。收容，编号00000。】
而空隙里的字，一排排的，触目惊心：【A875-1-1，2，排异强烈，死亡。】【A875-1-6，1，排异强烈，
死亡。】
【……排异强烈，死亡。】
全是死亡，林争渡霎时忘记了呼吸，这些面孔逐渐模糊，她好像魇住了，对着每一个人的最后几个字反复确认，看完这一列，再去追另一列，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A875-1-15，40，未有排异反应，存活，神经连接功能不达标。收容，编号00015。】
她看到不同的模板后，才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读到编号的那一瞬，呼出浊气，揉了揉太阳穴。00015是龙舌的编号。
第一期竟只存活了两个孩子……不对，是三个。林争渡往下读，才发现这第三人，和眼睛、龙舌的情况又有些不同。
【A875-1-31，23，未有排异反应，存活，神经连接功能不达标，神经功能发生异变。未收容。】
眼睛是达标，龙舌不达标，这一个却是发生另外异变，且处于未收容的状态，即不在蚁群内。
林争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灯，钟鹭。
在参加葬礼后，系统有过相关提示，以至于林争渡更注意钟鹭了，一部分原因是好奇，还有部分是警惕，她需要确认钟鹭与蚁群之间的关系，才能更好地开展之后的行动。
如果钟鹭仍然与蚁群内部存在某种联系，比如和龙舌有私下交流，那么林争渡对待他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
假设这个人就是钟鹭，那么钟鹭的异常反应，林争渡也有了一定的猜测，或许和异变有关。
点击眼睛和龙舌，页面会自动弹出相关信息数据，其他人则是弹出“无数据”。
林争渡结束查看第一期，继续向下，还有第二期、第三期、第四期……第十期。她对着屏幕里绝大多数的死亡，陷入了沉默。
她还是退出了。
在死亡率极高的实验下，眼睛能存活且达到了实验目标，被捧得那么高，几乎不是意外，她已经能勾勒出眼睛这些年大致轨迹，再到最后，失望暂时离开蚁群。
或许再往下挖掘，更多的苦厄会浮上水面，这必定不是令人愉快的信息。
她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直到清晨七点，她离开基地，沿着记下的路线，几乎是零失误地绕到了车间里。
乔奇站在那儿，戴着一副显示眼镜，手里还攥着摘下来的手套，她扶着下巴，对着夜航陷入沉思，林争渡看见夜航背后垂下的双翼，知道乔奇是一夜未睡了。
等一下……难道是她昨晚的话让乔奇误解了，她也没有要乔奇连夜赶工啊。
你们机甲师都不睡觉的吗？
林争渡还在往里走，乔奇偏了偏头，看见林争渡，放下了手，说：“眼睛，我已经连接好幢罗了，目镜也安装好了。”
高效啊。林争渡走到夜航的正面来，定了一会儿，说：“谢谢，你很厉害。”
重获新生的目镜，安在夜航上相当契合。
“嘿嘿，谬赞，”乔奇取下显示眼镜，揉揉眼周，脑子晃了晃，又想起什么，说，“对了，昨晚龙舌其实把十三针和擒牙带了过来，你走之后，他就交给我了。”
“我在调整夜航的装甲和仓部结构时，给十三针和擒牙都留了空间，晚上没事干，我就自作主张……给放进去了，您现在要看看吗？”
送回来是意料之中，但这么快就送回来是意料之外，她以为龙舌还会和她周旋几日。
这是示好的讯号。
林争渡说：“不用。”
“他还说，”乔奇咳了咳，眼神开始飘忽，对当派系间的传话筒这件事还有些不习惯，“您喜欢的花开了，趁早去花园摘。”
林争渡会意。
离开车间后，她在基地通道里阔步走着，冷冷的灯光在余光中迭迭闪过，直到某一瞬，左侧豁然一空，更温暖的光色倾泻。
林争渡侧首，停步。
她走到了基地的花园入口，仅站在入口，也可窥得花园中的丽色，彩色地被、色叶植物、繁杂的树种，自下到上层次丰富，花/径穿行其间。
整个花园没了基地通用的冷银色，打通了整个空间，以玻璃围合，最顶层的照灯是光源。
她踱步走入花园，往深处走，花/径变宽，摆上了长凳，林争渡坐在长凳上，沐浴着人造的日光，紧绷的身体慢慢舒缓下来。
“许久没见你来过这了。”
林争渡听出是龙舌的声音，却不转头看向来人，一道身影在余光中逐渐靠近，伸手放在长凳上，见林争渡没有反应，才坐了下来。
眼睛和龙舌坐在一起，这是当下蚁群基地里最不可能出现的画面之一。
林争渡把目光放远，再放远，透过花枝群叶的缝隙，落到基地外荒地上，她好像看见了一株沙白蓬。
沉默许久后，龙舌的声音自左侧响起：“我还记得你以前总是坐在这里。”
“那时候，你只需要坐在这里，整日发呆都没关系，我和‘父亲’在这里松土、修枝、浇水，花园里真安静啊。那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林争渡不信龙舌坐在这里是和她一起怀念时光的，她收回视线，淡声道：“是么？”
龙舌默了一瞬，发出近似气声的笑，说：“你是当初最幸运的孩子，眼睛，你被送出来的时候，我就在你的旁边，那时我尚且在担忧你的苦难，直到我被送了进去。”
“你遭受的痛苦太轻弱了，这十年的磨蚀让你忘记了我们的痛苦，你被捧得太高，所以也变得那么傲慢、冷漠，这是红蚁不服从你的原因。你站得太高，甚至有了退缩的怯意，我理解。”
眼睛在龙舌甚至红蚁的眼中是这样的人吗？林争渡听了，不禁感到心烦。
“——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妹妹？”龙舌把问题抛给她，转头看着她，以这样的称呼叫她，连他都苦笑了。
林争渡也转过头，目光撞进龙舌的目光里，她直视着龙舌，说：“看来我的归来让你大失所望了，哥哥。”
因为这一句“哥哥”，龙舌眸光微动，他轻声说：“我知道那个尸体不是你。”
“但她也是你自己送过来的，你不是打算躲开蚁群，过新生活了吗？我也遂你愿了，我告诉他们这就是你，你能安安稳稳地过完剩下的人生，我来继承你的一切。”
龙舌说到最后，下颌线逐渐绷紧，咬字也有了变化，但仍克制着语调说：“‘父亲’的决策从定下你是最高位的时候就出了错。一个在科技中重获新生的女孩，被奉为神祇……你长大之后，屡屡违抗他的意志……你的痛苦我看在眼里。过得这么痛苦，又为什么要回来？”
多么巧的嘴，不愧是说动那么多人加入红蚁的领袖。
林争渡未挪去半分眸光，在他停下后，她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会笑着迎合我呢。”
“龙舌，在你眼中，我的痛苦变成了一个笑话。”林争渡置身在眼睛之外，她不知道眼睛是否会因为这些话而再次逃离，她不能也不敢去批判眼睛的痛苦，但她厌恶龙舌的这一番腔调。
“你想贬低我的时候就看淡它，你想可怜我的时候就捧起它。别把我的痛苦当做你的演讲素材，你不配。”
“你要是真想让我过个安生日子，就不会放任你的属下到处打砸轰炸——绿堡星就那么几个住人的地方，你又不知道你的好妹妹会在哪儿辗转。”
林争渡提起此事，就想到蜂巢被炸掉那的一部分，眼睛带上的假花和照片，那点唯一的念想都化作了灰烬，她说：“当时我就住在蜂巢的死人层里。”
龙舌一开始并未有反应，但是在听到她说到死人层时，眉头轻蹙了一下。
林争渡续言：“是在惋惜我没被炸死吗？我为什么改变主意，我为什么回来，都是托你和你们的福，以免你们拉着蚁群、绿堡星一起陪葬。”
“横竖都是死，我不如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