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脸面3（1 / 1）
脸面是什么？是自己升任商队管事昂首挺胸行走时，身上银饰碰撞的叮当响声？还是自己拿着商队给的第一个月工钱买了粮食、布匹回家时，父母惊喜而骄傲的目光？或许二者都有，但乌虎始终觉得，这些都不是自己最初的那张脸，那张因为给头人养的牛饿瘦了几斤，被绑在木桩上被鞭子打到鲜血淋漓的瘦小脸庞。弱者，是没有自己的脸面的，唯一的出路，就是舍了自己原本的那张脸，再求人换上一张新的，一张人家爱看的脸。
刚进商队做活时，管账的老算盘有意给过乌虎一句指点“想让别人给你脸面，先想想自个的脸能不能教对方看得清楚。”这句话，乌虎不懂，为了弄懂这句话，乌虎花了两个月的工钱请老算盘在桂州府的天香楼连喝了三天酒。第三天的时候，老算盘把他叫到面前，醉眼朦胧地问他，“花了不少银钱只为弄懂这句话，值当吗？”乌虎诚实地回答：“俺听不懂先生的话，但俺请先生吃酒，既是为了弄懂这句话，也是因为只有先生愿意跟俺说句话。”老算盘一怔，而后哈哈大笑，此后便经常在下工后使唤乌虎去为自己买酒，一面饮酒，一遍手执筷箸，教乌虎照着几本旧书学字，乌虎记得，老算盘最爱念叨的一本书，叫《韩非子》。
回想起一月以来走访问询、反复验照得到的答案，乌虎深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因此他才能顶着同行族人的窃窃私语以及本家六七个兄弟的难看脸色，在正午毒辣的日头下，跪在市集前足足一个时辰。汗珠不住地从头顶冒出，流经眼角、面颊、流进嘴里，酸涩苦咸，一身白花花的腱子肉在烈日灼烤下已被晒得通红，身后捆着的去皮木棍也好似被水煮一般通体淋漓，乌虎勉力抬起头，正午的阳光令他一阵目眩，透过被汗水打湿的额发，他隐约瞥见不远处，一顶鸦青色的伞盖下人影绰约，心知自己等的正主已然到了，于是深呼一口气，垂下头，仍旧沉默不语。
李正是在半个时辰前赶到市集的。市集之初便立下规矩，赶集的僚人可以免于与汉人农夫一般，交纳一捆干草方可入市，但正午散市时，须留下一名管队等候召见。此刻，其他部族的几名管队皆如往常一样，或坐或立于市集休息区棚盖下的阴凉处等候召见，有促狭些的，言语谈笑间还故意拿出腰间的竹筒大口饮水，引得木乌部在阴凉处躲避日头的族人怒目而视，与乌虎本家连亲的几个精壮青年更是好一阵叫骂和推搡。
李正立于伞盖下，打量了一会这位明显在效仿“负荆请罪”故事的僚人，先是感叹了对方一身肉是真个白，复又被对方胳臂上好大一朵红牡丹吸引了目光，一番不干正事后，方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叔叔们可知晓，僚人此举何为？”李正身侧，一名头扎顶髻，身穿丝绸长袍的中年男子赶忙作答，“好教二郎知道，面前这人唤作乌虎，曾在本家商队做过六年伙计，两年管事，一月前突然辞工回乡，此番开市，彼为木乌部管队...。”李正微笑听着，不作回答。李福暗叹一声，未等孙掌管话语说完，便直截了当地发声打断：“老孙，此人如何作妖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为何彼者作妖，你为市集掌管却不能制？难道真是当个笑话在看？”
孙掌管听到老友话里的暗示，赶忙拱手想要再作解释，却被李正笑着打断：“不怪孙叔，那人所跪之处恰好在市旗之前，孙叔想管也无从管起，只是烈日当空，不管此人有何要紧话说，都不能叫他继续在这空地上跪着，省得事情传出去，有人编排我们李家怠慢乡邻。”说罢，便径直向市集旗下走去，身后一众随从连忙撑伞跟上。李福与孙掌管对视一眼，前者脚步稍缓，低声说了一句：“老孙好糊涂，虽是在市旗之外，但仍在市人眼中，岂不是架着二郎只能先料理了此人再管其他！”随后快步离去，只剩下孙掌管一人愕然立在原地。
“烈日灼灼，壮士何不进屋舍避暑，若有要紧事，亦可与李正详说。”谢绝了李福替自己代为应付的建议，李正拿出前世下基层采访遇到群众下跪时的经验，快步趋近乌虎身前时赶忙蹲身，双臂虚搭在乌虎的手臂上，像是要用力扶起对方，但实则脚跟挪动，身体后仰，一旦发生意外随时准备脱离。好在乌虎并没有趁机抓住李正的手就势往地上一滚，声称不帮忙解决问题就不起来，乌虎只是顺势站起身，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言语却格外大声：“乌虎是特意来向公子请罪的，怎好那般拿大。”
尽管惊讶，李正却并没有因乌虎的“请罪”之说有所表现，而是笑着说：“若说有罪，李正来迟，罪过岂不更大，此处并无外人，壮士若有要事，不妨直说。”乌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抬头看去，才发现此前因自己“负荆请罪”而围过来看戏的僚人管事及其伙伴已被身穿青布短袍的仆役客气地请到休息区的亭舍内，而自己的族人和本家兄弟则被单独裹挟着带往一处棚屋，人群中有一名黑脸僚人青年在人群中怒声叫嚷着什么，隐隐要抽刀威胁，却被一名面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汉子如热刀切油一般直入人群，一会便没了响动。原本人头攒动的市集门口，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竟已被李家净空了场地，而李正身后，两名身穿青布短袍的青壮男子一左一右，身体微微前倾，好似两张待发的强弓，正死死盯住自己，忽地一阵热风吹来，乌虎额头竟冒出几滴冷汗。
ps：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这句话出自《韩非子》说难篇，乌虎从《韩非子》里学会的道理很有用，化用负荆请罪的法子也确实为他和李正的第一次见面挣来了一些好感，但他猜对李正的心思了吗？
脸面是什么？是自己升任商队管事昂首挺胸行走时，身上银饰碰撞的叮当响声？还是自己拿着商队给的第一个月工钱买了粮食、布匹回家时，父母惊喜而骄傲的目光？或许二者都有，但乌虎始终觉得，这些都不是自己最初的那张脸，那张因为给头人养的牛饿瘦了几斤，被绑在木桩上被鞭子打到鲜血淋漓的瘦小脸庞。弱者，是没有自己的脸面的，唯一的出路，就是舍了自己原本的那张脸，再求人换上一张新的，一张人家爱看的脸。
刚进商队做活时，管账的老算盘有意给过乌虎一句指点“想让别人给你脸面，先想想自个的脸能不能教对方看得清楚。”这句话，乌虎不懂，为了弄懂这句话，乌虎花了两个月的工钱请老算盘在桂州府的天香楼连喝了三天酒。第三天的时候，老算盘把他叫到面前，醉眼朦胧地问他，“花了不少银钱只为弄懂这句话，值当吗？”乌虎诚实地回答：“俺听不懂先生的话，但俺请先生吃酒，既是为了弄懂这句话，也是因为只有先生愿意跟俺说句话。”老算盘一怔，而后哈哈大笑，此后便经常在下工后使唤乌虎去为自己买酒，一面饮酒，一遍手执筷箸，教乌虎照着几本旧书学字，乌虎记得，老算盘最爱念叨的一本书，叫《韩非子》。
回想起一月以来走访问询、反复验照得到的答案，乌虎深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因此他才能顶着同行族人的窃窃私语以及本家六七个兄弟的难看脸色，在正午毒辣的日头下，跪在市集前足足一个时辰。汗珠不住地从头顶冒出，流经眼角、面颊、流进嘴里，酸涩苦咸，一身白花花的腱子肉在烈日灼烤下已被晒得通红，身后捆着的去皮木棍也好似被水煮一般通体淋漓，乌虎勉力抬起头，正午的阳光令他一阵目眩，透过被汗水打湿的额发，他隐约瞥见不远处，一顶鸦青色的伞盖下人影绰约，心知自己等的正主已然到了，于是深呼一口气，垂下头，仍旧沉默不语。
李正是在半个时辰前赶到市集的。市集之初便立下规矩，赶集的僚人可以免于与汉人农夫一般，交纳一捆干草方可入市，但正午散市时，须留下一名管队等候召见。此刻，其他部族的几名管队皆如往常一样，或坐或立于市集休息区棚盖下的阴凉处等候召见，有促狭些的，言语谈笑间还故意拿出腰间的竹筒大口饮水，引得木乌部在阴凉处躲避日头的族人怒目而视，与乌虎本家连亲的几个精壮青年更是好一阵叫骂和推搡。
李正立于伞盖下，打量了一会这位明显在效仿“负荆请罪”故事的僚人，先是感叹了对方一身肉是真个白，复又被对方胳臂上好大一朵红牡丹吸引了目光，一番不干正事后，方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叔叔们可知晓，僚人此举何为？”李正身侧，一名头扎顶髻，身穿丝绸长袍的中年男子赶忙作答，“好教二郎知道，面前这人唤作乌虎，曾在本家商队做过六年伙计，两年管事，一月前突然辞工回乡，此番开市，彼为木乌部管队...。”李正微笑听着，不作回答。李福暗叹一声，未等孙掌管话语说完，便直截了当地发声打断：“老孙，此人如何作妖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为何彼者作妖，你为市集掌管却不能制？难道真是当个笑话在看？”
孙掌管听到老友话里的暗示，赶忙拱手想要再作解释，却被李正笑着打断：“不怪孙叔，那人所跪之处恰好在市旗之前，孙叔想管也无从管起，只是烈日当空，不管此人有何要紧话说，都不能叫他继续在这空地上跪着，省得事情传出去，有人编排我们李家怠慢乡邻。”说罢，便径直向市集旗下走去，身后一众随从连忙撑伞跟上。李福与孙掌管对视一眼，前者脚步稍缓，低声说了一句：“老孙好糊涂，虽是在市旗之外，但仍在市人眼中，岂不是架着二郎只能先料理了此人再管其他！”随后快步离去，只剩下孙掌管一人愕然立在原地。
“烈日灼灼，壮士何不进屋舍避暑，若有要紧事，亦可与李正详说。”谢绝了李福替自己代为应付的建议，李正拿出前世下基层采访遇到群众下跪时的经验，快步趋近乌虎身前时赶忙蹲身，双臂虚搭在乌虎的手臂上，像是要用力扶起对方，但实则脚跟挪动，身体后仰，一旦发生意外随时准备脱离。好在乌虎并没有趁机抓住李正的手就势往地上一滚，声称不帮忙解决问题就不起来，乌虎只是顺势站起身，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言语却格外大声：“乌虎是特意来向公子请罪的，怎好那般拿大。”
尽管惊讶，李正却并没有因乌虎的“请罪”之说有所表现，而是笑着说：“若说有罪，李正来迟，罪过岂不更大，此处并无外人，壮士若有要事，不妨直说。”乌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抬头看去，才发现此前因自己“负荆请罪”而围过来看戏的僚人管事及其伙伴已被身穿青布短袍的仆役客气地请到休息区的亭舍内，而自己的族人和本家兄弟则被单独裹挟着带往一处棚屋，人群中有一名黑脸僚人青年在人群中怒声叫嚷着什么，隐隐要抽刀威胁，却被一名面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汉子如热刀切油一般直入人群，一会便没了响动。原本人头攒动的市集门口，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竟已被李家净空了场地，而李正身后，两名身穿青布短袍的青壮男子一左一右，身体微微前倾，好似两张待发的强弓，正死死盯住自己，忽地一阵热风吹来，乌虎额头竟冒出几滴冷汗。
ps：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这句话出自《韩非子》说难篇，乌虎从《韩非子》里学会的道理很有用，化用负荆请罪的法子也确实为他和李正的第一次见面挣来了一些好感，但他猜对李正的心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