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147(1 / 1)

 永康二年正月初六, 黎阳长公主携子入临漳,信王奉命出行宫十里相迎。 杜若亦伴在身侧。 城郊路畔,自有官员接了旨意, 早早肃清路面, 围了凉停置于熏炉采暖, 以供信王夫妇落脚歇息。 南方的隆冬,自与北境邺都相差甚远。虽难得落雪, 气温也不算太低, 但潮湿阴冷,更加磨人。 魏珣常年驻守此地, 倒也习惯了,只是杜若才来一年多,本就因身体之故, 畏热畏寒, 如今仍旧难以适应。 “原就无需你来的,到底是在外头,还是冷的。”两人围着一张石桌坐着,魏珣将随行的酒囊递给杜若, 里面装着姜枣茶, “月中也不宜颠簸。” 杜若接过酒囊,饮了两口,缓减小腹的寒痛。她扬了扬嘴角, 低垂的杏眼如同新月, 心情其实不错。 这次来月信, 是继血崩后头一回准了日子。柔兆说,这是极好的征兆,待信期慢慢调准了, 痛症亦会减退,便无需再受这般细碎的磋磨。 “不是妾身非要来!”杜若放下酒囊,捂着紫金手炉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示意茶茶带人退下。 方转身望向魏珣,“只是殿下如此畏惧长公主,妾身怕您接不了她!” “您已经连着两夜都梦呓了!” 杜若的话入耳,魏珣拢在披风下的手,慢慢握紧成拳,脑海是豁然浮现出前世在燕国的日子和今生尚在皇宫中的时光。 “我十二岁那年,高烧难退,已经准备后事,你大抵听过吧?” “嗯!”杜若额首,“你当是那次醒后,得了重生?” 魏珣点点头,“诸人都道,我得了风寒。其实风寒只是其一,我是被吓的。” 魏珣到了盏茶水灌下,深吸了口气,“那时,我平生第一回见到死人,且是死在自己面前。” “他的血溅在我的面颊上,还是温的,没有凉透。而他的身子,抵在我的靴子上,很重,我推不开。” “是一个普通的内侍,人是黎阳杀的。她说是因为那人办事不利,惹她生气。可是至今我都无法理解,那时她才十四岁,常日养在深宫,不曾历过坎坷,母妃淡泊谦逊,父皇又极宠我们。一个内侍能办坏她多大的事,值得她漏夜抽刀杀人?” 杜若虽也难以置信黎阳所为,只是此刻却还是忍不住蹙眉不屑,“你就为这事梦魇?” “自然不是!”魏珣笑了笑,“这些年战场厮杀,血海趟过,皮肉拆过,早已不忌生杀。” 脑海中,初入燕国的场景再次袭来。魏珣定了定心神,眼前更多的浮现出黎阳出嫁前一日的画面。 而自有了前生记忆,魏珣见黎阳的第一面,便是想杀了她。是残存的理智让他辨清前世今生。 前生恩怨已了。如今,杜若亦获得新生。他不想再染血腥,何况若黎阳就这般莫名死去,母亲定会难过不已。然而,黎阳偏执杀死内侍一事,又让他忧虑,唯恐她来日因偏执的性子作出更多让人意料之外的事。 他在杀与不杀中挣扎,终于寻得如此契机,送她远嫁。远离自己,远离邺都,更加远离杜若。 黎阳自然不愿意远嫁的。 那一年,黎阳十七岁,奉旨前往碦剎草原。临行前一夜,跪在他面前百般哭泣哀求。 她说,“瑾瑜,你如今军功傍身,手握西林军,西境不从,灭了便罢。你难道不要阿姐了吗?” “西林军三年未曾休整,守防已是勉强,再去征伐实属艰难。” 彼时魏珣十五岁,是重生归来的第四个年头,亦是他奔赴边关正好三年,培植了第一支自己的亲卫军。说辞早已准备充分。 “那么国中军队,何时兵强马壮,何时你能接阿姐回朝?”黎阳擦去眼泪。 “待我,君临天下时。”他伏在黎阳耳畔,悄声道。 他确实是这样想得‌,他本就有了这个念头,而彼时荣昌更是与先帝定下亲家之约,便是后来流传的,“娶杜氏女者入东宫。” 他想,待他携手与她问鼎宫阙,他便再也无所惧怕,即便接黎阳回来,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黎阳尤其执着。 “那你发誓,待你君临天下后,接阿姐回家。”亦是贴身的距离,她说,“你发誓,用你未来挚爱的人发誓。若违背此誓,你们生不得同寝,死不得同穴,今日我背井离乡之苦,与亲人手足分别之痛,来日,皆由她同样承受。” 杜若听完,有些发愣,即便先前自己推测,想过黎阳的狠历。却也不知竟这般偏执,却又莫名觉得好笑,“她让你发此毒誓,实在看不出她如何顾念手足。便也谈不上手足分离之痛……” 话说了一半,头一遭,她望着魏珣,心跳的快了些,带着一点疼痛和愧疚。 她也逼他发过誓,可是他为了带她逃离父亲的阴谋,赫然违背誓言。 他说,那就让天下都覆灭了吧。那时,他丝毫无惧应誓,因为是应在他身上,他一人背着。 而今日的誓言,是用自己来发的。所以,他才害怕! 未来挚爱之人…… 杜若脑海中浮上这六个字,缓缓敛去面上的取笑之色。眸光亦悄然避开他的视线,逐渐下垂,凝在自己足尖上。 于是,便又看见脚上的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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