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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语气里带着了然:“……您也是知道我的人啊。”

“啊。”

应该笑起来才对,用那种无害的应对,让气氛轻快得像是爬满了泡泡一样,空气里的甜腻应该充盈到能将人溺死,像是一个紧密到皮肤都要溶在一起的拥抱将二人紧紧包裹起来才对。

但他仍是无法自控地露出了自己最真实丶赤|裸的模样。

会蹦会跳的白色的羽毛球。

穿着白无垢的新娘看着那个三步并作两步爬上阶梯,来到彼岸湖边的男人,後者正穿着一身黑色的高领制服丶踩着皮鞋,比起幽婚,他的神态起先看上去更像是个来日上山踏青的游客——毕竟双手插兜一蹦一跳往上走怎麽也不像是来寻死的模样。

但逐渐靠近的时候。

他却慢了下来——那个顶着白色扫把头的男人嘴角拉平了,然後他的手从兜里抽了出来,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

应该是看到了巫女真正的面貌吧。

善子知道第一次看见这样子的人们会有什麽反应——只是被吓得跌坐在原地已经算是胆子够大的类型了。

但那个男人的样子却不太像是恐惧,他看上去不大高兴,手早没像之前那样闲适地插在兜里,反而是像是有些焦躁那样点着自己的裤线,紧接着,靠近了巫女的男人微微低头,他将黑色的眼罩摘了下来。

他被箍着上翘的额发落到了额头上,像是天空的倒影一样的眼睛直直看向了善子。

——男人没有笑。

他的眼睛像是一片镜子,除了装着善子被夜泉腐蚀的面容之外,别无他物——面前的人的表情介于微妙的不约和冷漠之间,让人实在猜测不出是什麽想法。

而不知道为什麽。

巫女觉得自己应该移开视线,但她却没有。

“果然,如果是真的善子就绝对不会移开视线……即便看到了这下面并不属于温情脉脉的内容物也是一样的,毕竟是过于认真的类型。”白发蓝眼的男人终于露出了两人见面之後的第一个笑容,他看上去很擅长这样的表情,但却也给善子一种他并不是喜欢笑的人的感觉。

这让猫眼巫女有些迟疑。

而那家夥却已经微微弯腰俯身,将脸凑到了离善子的脸二十厘米不到的位置:“诶~所以,这就是巫女真实的面貌吗?诶……我都去视频平台找好了那种‘这是新郎第一次看到新娘的反应’视频准备模仿的诶。”他歪着脑袋,像是好奇宝宝一样左右打量,然後语气却又突然严肃了些许,“会痛吗?说起来丶幽婚的话,现在应该做什麽?”

他语速快了起来。

简直就像是天空的反面一样,那不是嵌在天顶的蓝色穹顶,更像是云,随风多变,却又体量十足,转瞬之间就会出现不同的面貌,却也长久地挂在天空。

“您好奇怪。”巫女反应了一阵,只能慢吞吞地吐出了这麽一句话,“这麽多问题的话,我该从哪里开始回答呢?”她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抱怨,“我连您的名字都……”

“SATORU,我的名字是悟。”男人的蓝色眼睛微微眯起,“你也这麽叫我就好了。”

这麽说着,男人向着巫女伸出了手:“结婚的话,我不太会啊~”看上去比自己应该是年长了五六岁——说实话,他的脸有些嫩气,要判断这个有些难——自称是悟的男人弯下腰,“教教我吧,善子。”

善子低头看向了他伸来的手:“悟先生……”敬语让她感觉到了微妙的心安。

“是悟噢?跟我念……satoru~”

巫女并没有理会对方轻浮的言语。

“您应该清楚吧,被巫女触碰的话,就会被‘看取’。”而强到善子这种程度的巫女更是,只要真心想要使用力量的话,就连目视也能读取到对方最表层的执念,“虽然来到日上山的灵魂就不能离开了,但是,如果您有别的想法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

五条悟已经抓住了善子的手,把巫女拽了过来。

比起是她想要看到的东西,那更像是名为悟的男人想给她展示的内容——由罕见的灵魂直接接触传到了善子的眼前。

和一半‘死者’那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为何的类型不同,眼前的灵魂像是……像是一个万花筒。

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怨恨丶痛苦丶偏执与执念——过量却又充满距离感的信息一股脑全涌入的脑袋里,风的流向丶力量的区分丶过于细微的感知像是透明牢笼一样将她关在了里面,然後才是让人无法喘息,如反坠高空的缺氧感。

像是风筝一样漂浮的身体仅有蜘蛛丝一般的细线缠在小指上,维系着‘自己’与世间的联系。

甚至不需要用力,那样的联系就可以轻易被扯断,于是……他一动不动。

然後浮现起来的才是如深潭静水一般粘滞的微妙感情——复杂的情绪直接混在了一起,让人根本分不清楚那是怎样一种想法,无数种颜色的想法混杂在了一起。

最终汇聚成了一点小小的黑色。

巫女在看取到的黑色倒影里发现了自己的眼睛。

然後是交握的手,白色的袖口,因呆愣而微微张开的嘴……紧接是脸,然後才是被夕阳的馀晖整个笼罩在内的,被染上暖色的丶穿着白无垢的新娘。

然後她看到了自己,在悟的眼中倒影着的巫女。

此刻那已经不是被染黑的巫女,而是确实无暇的新娘——此刻在他眼中的自己正因为怔愣一动不动,即将跌倒的巫女被轻轻托起。

而纷乱的声音中,已经无从确认那复杂的心声到底是什麽……能听到那样粘稠的丶沉重的丶却又带着轻快的声音吐露着着叠加在一起的新生杂音,是这句话的开头,那句话的结尾,是一个名字,中间无关的言语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一样,叠加在一起的信息最後只剩下了一条反而纯粹得过头句子。

‘你也看到我吧,善子。’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被过量信息拥抱在怀里好一阵之後……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恢复了那副白无垢打扮的巫女眨了眨眼,已经放空了好一阵,像是片刻又像是永恒的时间过去,然後她才稍稍能够偏过脑袋,发觉自己只能看到白色的发梢和棱角分明的侧颜。

她的脚已经因被圈住而完全踮了起来,等察觉到的时候白色草履已经踩在了他的黑色皮鞋上。

相互紧贴着胸腔震动比声音更早传来,那个白发来客应该是笑了起来:“怎麽样,你的答案呢?善子。”

“……答案?”

“你看到了吧,我的内心。”他将脑袋埋到了巫女的肩膀间,只是那样稍微侧着脑袋就能让黑色和冰蓝色完全对上的姿势,“不会害怕吗?”

“……”巫女犹豫了片刻,长时间的信息冲击让她对这样突破安全距离的姿势有些迟钝,然後她才啊了一声,“看到了。”

字眼在猫眼巫女的嘴里斟酌了好久,因为不太适应和别人这麽近丶长时间的面对面,就连呼吸好像都微妙地纠缠在了一起,表情木楞的巫女只得将视线投向了他的耳朵。

“比我预料中的要更好看。”她看取过很多死者的灵魂丶和他们最深处的执念和怨恨,“第一次看见……高空中的世界,所有的细节……悟先生眼中的世界。”

非常漂亮。

“很漂亮。”心声与言语同步被善子吐出。

没有预料到的人反而好像变成了对面的白发男人:“……善子看到的内容不是我的内心吗?”他的语气渗出了惊讶。

“巫女看取的内容是绝对不会错的,那应该就是您的想法才对。”不,或许应该是剥离了一切的本质才对。

“诶?”

巫女也有些疑惑:“难不成您以为是什麽别的内容吗。”她以手遮着嘴,凑近了悟先生的耳朵,悄悄把看取到的内容告诉了对方,“虽然不知道悟先生是什麽意思……我会努力看着的。”

那家夥没有说话。

反而是耳朵红了起来。

‘还想这样再静静待一会儿。’

“啊,悟先生这会儿被看取到的是……”

“善子,这种时候,不要说出来才是正解啊。”

被牢牢圈住的巫女适时的闭上了嘴巴,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重新开口:“那个,悟先生……您应该已经清楚了吧?幽婚的事情。”虽然沉重,她顿了顿,仍是问出了口,“……要和我一起吗?”

黑色的诅咒从巫女的身上溢了出来,将两人缠在了一起——神乐铃响了起来,她的声音变得说不出的空灵丶充满了距离感,比起那是善子本人的言语,这更像是‘巫女’这一身份的询问。

“一起赴死,然後落入这夜泉里吧……?”

要一起坠落吗?然後重复目视丶体验着所有人痛苦的死亡……如果是两个人的话,这样的痛苦好像也不是那麽难熬。

这才是巫女的本质,也是幽婚真正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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