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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会无端感到心慌呢?

她脑中胡思乱想,那边一群大臣已经带着三鼎甲到场,孔庙大门张开,监生们鱼贯而入。

蔺文柏他们忙着观仰薛探花风采,一股脑儿只往前涌。

李时居则拉着陈音华的衣袖留在后头,竭力避免她和薛瑄过早产生接触。

正走了一半道儿,在持敬门下磨磨蹭蹭时,身后却有一道嗓音响起,玉石一样温润好听——

“李时居,你过来。”

春夏之交的日头金灿灿洒了满地,即便是朝阳,也已有了灼人的热度。

李时居转过脸,朝声音来源处望去,被铺天漫地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皮。

一个颀长的身影靠过来,在梧桐树下站定,还没等她看清,旁边的陈音华已经一吐舌头,小跑着往前追寻霍宜年和蔺文柏的脚步了。

既然对方点了大名,她只能不情不愿地蹭过去。

幸好今日已经提前服下陈音华给的宫中蜜丸,绝对不会叫人看出女儿身的破绽。

走得近了些,有了梧桐叶的遮蔽,李时居才看清那人面容。

——冤家路窄,竟然又是三皇子陈定川。

“三殿下。”李时居走过去作了个揖。

微凉的风里,他穿一身老气横秋的镶边靛蓝宽袍,微微舞动的衣袂上印着树叶的碎影,眉宇间便染上了盎然的少年气。

她忽然发现,他虽有学问做得极好的名声在外,其实还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比前世的自己没大多少。

陈定川点点头,眼见周遭人都走光了,才温声道:“我妹妹性情鲁莽,只是她到底身为公主,金尊玉贵,若要走武科举之路,必然舞刀弄枪,万一身上留伤,或是伤及性命,便不是你我和国子监能担待的,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温和,周身恍如有青草一样的气息,但话又说得十分直白,显然已经查明给陈音华出馊主意的人正是李时居,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李时居呢,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毕竟大邾朝是个封建朝代,对公主的期待和向往,从来不是有手腕和气力的女子。

她的出发点是希望陈音华能有点武艺傍身,万一最终还是要被送去漠北和亲,挨打能还手,总好过任人随意欺凌,说不定还有自己逃出去的可能。

但她又有点儿愤懑,皇帝已经开了金口,你三皇子眼下势单力薄,无法改变,诘问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监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对面那人低着头不说话,陈定川负手踱了两步,又说:“音华的梦想是成为第二个平阳昭公主,可是大邾不开武举自有它的道理,如今国泰民安,即便公主再三请求,父皇若是没有这个念头,也不会重开此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李时居在内心琢磨了一下。

穿过来的三个月,她也观察过当今风云,看来开武举这件事改变了朝堂格局,毕竟朝廷里军功最大的权臣就是她爹李慎,就连武将们也大多在李家军中历练过。

可武德侯分明一心只为了圣上,结党营私,那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弹劾来得莫名其妙,罪名简直就是莫须有,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皇帝大概也忌惮他手上的权力,此番再开武举,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天子门将,实在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抬眸看一眼陈定川,那人正气定神闲地瞧着她,仿佛知道问到了她的心坎上。

可眼下这个时点,是跟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交心的时候吗?

这可不是单纯的讨论学术和政见,涉及到立场问题,话说多了就容易出错,尤其是她的女儿身,万一被捅出来,系统同志交办的重大任务,岂不就要一场空啦!

于是她稳住心神,轻声道:“我不知道。”

陈定川定定地端详她,“你真的是武德侯李慎的族亲吗?”

李时居坚定颔首:“是的。”

也不知道巧舌如簧有没有发挥微弱的功效,反正陈定川不再说话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透出透出丝丝凉意。

他说了声好,一正衣袖,正准备抬步离开时,李时居却适时仰首,眨了眨眼睛。

“三殿下,”反正已经被怀疑了,她干脆借此机会问出心头困惑,“我自知长相鄙陋,殿下为何推荐我为那……俊秀生?”

盈丽的光线从梧桐叶的间隙中射下来,将她隐藏在粗粝肤色下的俊眉修眼照得清晰鲜明。

明知对面那人是个男子,他生平头一次,无法控制地,被那双碧清妙目所吸引。

李时居提心吊胆地望着他,只见这位三皇子忽然弯唇笑起来,先前冷冰冰凉丝丝的模样消失殆尽,只剩下一脸的温和儒雅。

她心头无端起了一个念头,原书中,薛瑄那帮读书人在后期如此倾尽全力相助,或许都是折服于这副柔亦不茹的样貌风度吧?

李时居呆呆看着他,陈定川不回答,她抛出去的问题就这么被撂在半空。

还挺尴尬的。

远远的,崇圣祠那边传来一声钟响,从嘈杂的人声中漫出来,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陈定川微微颔首,移开视线,“时辰到了,该走了。”

小跑到了孔庙跟前的空地上,霍宜年和蔺文柏都忙着瞻仰三鼎甲真容,没在意李时居方才消失了片刻,倒是陈音华觑觑李时居额上的汗珠,“我三哥,他本人比看起来有脾气,是不是?”

李时居摸了摸心口,是啊,仅是第三回碰面,她的马甲都快捂不住了。

那边陈定川已经在祭酒崔墨和一众司业的拥簇下走进崇圣祠,对先贤进行祭拜仪式。然后是状元、榜眼和探花释褐易服,状元祭献孔子、四配,榜眼、探花分献东西十哲位,二、三甲第一名分献东西庑神位。陈定川和崔墨、王仪还要分别为一甲三名酌酒簪花,在鼓乐声中将新进士们送出大门。

最后才是他们这群新入监的监生齐齐跪地,向尊长们行三跪九叩大礼。

助教们将册簿也抬上来分发殆尽,祭酒崔墨清一清嗓子,他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向眼前数十名新监生的训话也十分简洁,重点落在国子监学规和后续安排上,“……内班是住在监内的,有膏火之资,外班则散居监外各地,无膏火,外班补内班,要经过考校,十五日后便是内班考,若有进内班意愿的,可自行温书。”

话已说完,大家都不是那等繁文缛节之人,便让监生们自行散了。

走回热闹的长宁大街上,陈音华还在为逃过内班考而沾沾自喜,蔺文柏身为拔贡,本就在内班之中,霍宜年家世显赫,无所谓膏火资助。

李时居思忖片刻,有了《探花笔记》赚来的银钱傍身,对那内班的膏火钱也可有可无,只不过能住在国子监内,肯定比每日大清早从侯爵府溜出来上学要方便多了。

“我们上天香酒楼喝酒去吧!”霍宜年一手挡在额前遮太阳,一手接过小二递上来的传单,喜滋滋道,“雪花酪难得,音华一定喜欢。”

陈音华站在蔺文柏身后的影子里,撅着嘴道,“阿娘给我备了上好的荔枝,我还在外头吃冰,少不得要闹肚子。”

公主都拒绝了,霍宜年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李时居,却见她正怔忡着,眉心微微蹙起。

“三位贤兄,我家中还有些事。”她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拔腿就往街口走,“我先回家了,过段时日再聚。”

霍宜年望着她的背影,很感叹,“好几回请时居兄留下喝酒,他都急匆匆走了,今天上半程还挺好,礼毕又是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你们说,他不是武德侯的族亲吗,莫不是家中也受到牵连,另有隐情吧?”

蔺文柏则有另种看法,“时居兄的卷子我看过,文采斐然,见地卓绝,想来背后必下了许多功夫,不似你我这般,将光阴浪费在吃饭逛街上。”

看看身边两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承恩公家的小少爷,他和李时居则不同,都是籍籍无名之辈,本就不该如此挥霍。

这么一想,蔺文柏羞赧地低下头,时居兄如此耐得住清贫和寂寞,这份定力,真叫人敬佩呐!

陈音华抱起双臂,有些心虚地叹了口气。

进孔庙前,兄长将李时居单独叫过去说话就很不对劲,虽然没告诉过旁人武科举是谁的主意,但是当日她从川庐出来,只见同李时居一人说过话,以兄长的才智,一定能推断出大概来。

一定是三哥有所告诫,才搅得李时居心神不宁。

而李时居本人呢,跑的这么快,只因为系统这家伙出奇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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